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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鲤鱼直直的看着你,鱼嘴一张一合的训斥你,这场景是要多有趣有多有趣,男子笑得更加欢畅,倒也是没对一条鱼会说人话这件事有任何惊讶。 尽管他笑得养眼,但是被人戏弄还是让苏醒有些气愤,用力扑腾着水企图将水溅满那人一身。 那人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最后,扑腾累了,也没达到想要的效果,苏醒泄气地趴在水边:“喂,你是谁?” 那人笑了笑,说:“姓白名忱。” 声音亦是低沉悦耳。 苏醒瞪大了眼睛:“九重天的白忱上神?!” 白忱笑而不语。 早听师父说过关于九重天地位至高的十位上神,其中就有白忱这个名字。据说他是十上神之首,掌管六界姻缘,法力极高,在混沌时期立下诸多功劳,连玉帝都要敬他三分,六界更是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字,据说在人间供奉他的庙堂就有好几百座,一百多年前苏醒跟着师父去人间逛荡的时候正好路过其中一座,那人山人海,直教人叹为观止。 从出生到现在,苏醒唯一接触过的神就是师父,以为师父就是自己这辈子能见过的地位最高的人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幸见得白忱上神一面。 他便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一直疑惑的问题了。 “你到底活多久了?” 这问题问的唐突,白忱也不恼火,反而仔细地想了一想,才皱眉道:“记不得了。” 苏醒在他这一块的岸边游来游去:“那我师父今年五万岁,在你们天上是不是很小?” 白忱肯定道:“那是当然的!” “那你可认得我师父?” “你师父是谁?” 苏醒大声报出师父名号:“云声神君!” “……”顿了片刻,白忱才缓慢道,“不是九重天所有神我都认得的。” 苏醒“啊”了一声,颇为失落。 一条锦鲤失落的样子还是有趣得很,白忱抬手在它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别有深意道:“倒是我的过失,我应该好好谢谢他的。” 苏醒没太明白,他不肯再说,于是他也就不再追问,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听说你是掌管姻缘的神?” 白忱笑了笑:“是啊。” 苏醒来了精神:“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姻缘如何?” 提到姻缘这两个字时,他禁不住期待的摆起了尾巴。也就没有注意到,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上神眼底一瞬间的异样。 “好不好,好不好?” 白忱的袖子被他咬着晃来晃去,绣着暗纹的衣袖在水里浸了一半,却不见湿。白忱也纵容得很,丝毫没有要收回袖子的意思,笑道:“好是好,不过你不变成人形,我看不太出来。” 听闻这话,苏醒二话不说就放开了他的袖子。一阵淡金色光晕过后,眉清目秀的少年就出现在了湖边。 “噗。” 白忱失笑:“你这变身的法子是谁传授的?我也想学学。” 苏醒面上一红,尴尬道:“我去年才学会变人形的法术,控制不太得,时而变得出衣衫,时而变不出。” 白忱挑眉,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将他白皙的身体看了个清清楚楚。 苏醒赶忙捂住隐私部位,气道:“难道堂堂九重天的白忱上神也不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吗?” 白忱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遇见赏心悦目的东西便多看两眼,这可有错?” 被他这么一调戏,苏醒一时间又是难为情又是气恼,只得恨恨一句:“我只道你活的长久应是沉稳端庄,却没想到只会口头上占人便宜!” 白忱一本正经道:“我偶尔也做好事。”说罢,微微抬了抬手,一件淡红的云纹外衫就披在了少年青涩的身体上。 鬼使神差地,苏醒裹上衣服嗅了嗅,感觉自己被好闻的桃花香气包围了。 “你……” “你不是要算姻缘么?” 白忱及时打断他,抬手,一朵泛着淡红色光晕的桃花就出现在了他的掌心,花心处缓缓长出几根红丝,一路奔着苏醒而来,有意识般的在他腕子上缠了两圈。 “这是?”他惊讶地看向白忱。 白忱动了动手指,红线逐渐消失,又变回了只剩一朵桃花在他掌心,光晕也一点点黯去。 他合上手掌,桃花就在他掌间消失了。 “怎么样怎么样?” 白忱微微偏了偏头,对上他期待的双眼,那里面的澄澈的光刺得他几乎晃神。他强自定了定神,笑道:“你此生只一段姻缘,却是命中注定,佳偶天成!” 苏醒一喜:“是真的?” 白忱点头:“当然!” 苏醒忙问:“那他是谁?我何时才会遇见他?我们因何相识?是否会中途生出嫌隙?他是对我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白忱不语,定定地看着他。 被他这样一瞧,苏醒忽觉羞涩,扭捏道:“那我只问一个问题,他生得如何样貌,好看不好看?” 白忱笑道:“你看我样貌如何?” 苏醒发自肺腑称赞:“神君自然是俊朗至极,六界难寻的好样貌!” 白忱肯定道:“他不比我差!” “当真?” “当真!” 苏醒被这话砸的神魂颠倒,喜不自胜,一时间捧着下巴,几乎将日后自己与那人成双成对、你侬我侬的画面都想象出来了。 白忱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清醒过来,一看天色,立马就慌了。 “不好,再不回去我师父就要打我了!白神君,明日你可还会来此地?” 白忱悠悠道:“我并不是每日都如此清闲——” 苏醒失落之情明显。 “但是明日会来。” 苏醒大喜,依依不舍地告辞。 就在他临走之前,白忱问了他一句:“你真是苏醒?” 当时他想也没想地回答:“对啊!” 直到半道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告诉他名字啊,他是如何得知的呢?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白忱敛去了面上的笑容,张开手掌,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朵干枯的桃花。 他看了干花半晌,神情变幻莫测,最后一合五指,将干花捏成了齑粉。 之后,他目光沉沉地看向远方,久久没有动作。 苏醒赶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气喘吁吁地望着牌匾上的“云声楼”三个字,犹豫半晌不敢推门。 就在此时,一声大喝在脑袋上方炸起:“好啊你还知道回来!说,今天又去哪儿野了?” 吓得苏醒赶忙后退一步。 伴随着柔和光晕,提着灯的白衣人影飘然落地。 苏醒硬着头皮喊了一句:“师父。” 瞧着他这幅挫样子,百里云声恨恨地道:“我让你学习术法,是为了让你防身而不被人欺侮,难道还是害你?竟敢背着我偷偷溜出去!苏醒,为师是管不了你了吗?” 苏醒连忙道:“徒儿不敢!” “不敢?我看你可敢得很!说!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苏醒决定实话实说:“去了七情湖。” “什么!” 百里云声一听,立刻就黑了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里是神界的边界,你一个半神半妖的去那要是被发现了,还不等着被诛仙剑砍成八块!” 神界向来对血统有着严明的规定,绝不允许神族的血统出现在神界以外的地方。百万年以来偶尔有神爱上凡人、爱上妖、爱上魔的,一旦被发现,他们的孩子都被抓到九重天,用诛仙剑凌迟了,连三魂七魄都要打散,从此消失在六界,连个渣都不剩。 百里云声早年曾经见过一次行刑,年幼的孩子被绑在诛仙柱上削的血肉模糊,旁边被押着的他父母、一神一妖嚎哭得声嘶力竭,恨不得连五脏六腑都哭了出来。那场面骇人至极,刺耳的哭声就是过了几百年都让人清楚的记得。 这大概也是苏醒的父母抛弃他的原因。 苏醒没有亲演见过,就觉得没有师父说得那么邪乎,不以为然道:“我反应可快了,才不会被发现呢!” 百里云声瞪他,心说这不争气的东西,担心他干什么,干脆让他给抓住砍了算了! 正想着,无意中一抬眼,他的脸色变了。 “这是什么!” 第2章 执念如何休 苏醒一哆嗦,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躺在自己肩头的一片桃花瓣。 “这,桃花啊。” 刚说完,他忽然也变了脸色。 师父一直叫他不要到神界那边去,生怕他被人发现,现在可倒好,他直接就遇见了几乎地位最高的神。 想着,他怯怯抬眼,果然,师父一张脸上连惊带怒,颤着手指指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带有独特气息的花瓣,神界谁人不识? 他试图补救:“没事,我没告诉他我的身份……” “愚钝!”百里云声直接打断他,气道,“人家堂堂上神会看不出来你到底是个什么?只不过就是不想管你,不然你根本就没得机会回来再见我!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想到白忱眉眼含笑的模样,苏醒哝咕:“他有什么可危险的啊,神君人可温柔了呢!” “温柔?” 百里云声瞪大了眼睛。 见师父这幅错愕模样,苏醒不禁得意起来,将自己如何与上神相遇,如何与其对话,如何与其约好明日再见都添油加醋地一一道来,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称赞白神君。 苏醒一直很有说故事的天分,只是八百年来一直没人听他说,师父更是能让他闭嘴就绝不会让他开口,此时能展现这一天分让他很是高兴,说着说着就有些忘我,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师父已经沉默好久了。 他停下来,胸口发虚。 百里云声惶然哆嗦道:“你竟敢同白忱上神那样说话……你不要命了你!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才收了你这个孽徒啊!” 看得出师父是真动气了,苏醒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乱说话。 百里云声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甩袖子走了。 “那个,师父?” 师父头也不回,脚步却顿住了。 苏醒赔笑道:“那我可以进去了吗?” 百里云声气急败坏:“还不快滚进去!” 第二日一觉醒来,苏醒发现自己被施了法的绳子捆在床上,挣扎了几下,发现是一动也动不得。 他于是大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门被推开,一名小仙走了进来,并不惊讶地看着他。 苏醒冲她质问:“凌蝶,这是怎么回事?” 凌蝶微微低下头,道:“是云声君交代的,神君还告诫我们,务必要看好您,不可让您离开这房间半步。” 苏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问:“那他去哪儿了?” “这个,小仙不知。” “……” 苏醒恨恨地用后脑勺砸了砸床,想到与白神君的约定,急的不行。 忍了忍,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近人:“凌蝶,你给我解开,等师父回来我去跟他解释。” 凌蝶后退一步,垂着头假装不存在。 苏醒心中烦闷,就开始喋喋不休的磨人:“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祝你全家飞升,放开我大吉大利,放开我活到天长地久……” 说到他自己都没唾沫了,凌蝶依旧无动于衷,果然跟他师父是一伙的! 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凌蝶,好凌蝶,好姐姐,你就体谅体谅我,我今天可是和重要的人有了约定,如果不去的话,怕他是要生气。他一生气,我的好姻缘就没了呀!这可是终身大事,你怎么忍心看我余生过得不幸福呢?” 凌蝶安抚他:“无妨,云声君说了,你若是一直没有姻缘,他就一直收留你,师徒余生相伴,岂不快哉?” “……” 想到余生每日都要听师父的训斥,苏醒崩溃地“啊”个不停,恨道:“那我还活个什么意思!我去死算了!” 而在此时,七情湖边,百里云声飘然落地。 不远处,一个淡红的身影正靠着湖边的树干假寐,日光穿过树的枝叶落在他的脸上、散落的青丝间,光影斑驳,画面美好至极。 好一张祸乱众生的脸! 百里云声想着,跪了下去:“见过白忱上神!” 白忱并未睁眼,嘴角翘了翘,语气温和得令人心生惶恐:“怎么来的是你?” 他没让自己起来,百里云声自然不敢起来,道:“小神是来道歉的!” 白忱神态悠然,似乎心如明镜,又似乎迷惑不解。 “哦?” 上神的心情自然是他们无法揣测的,尤其是面前这一位,百里云声听不出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道:“昨日上神在这湖边遇见的锦鲤是小神的徒儿,由于小神教得不到位,孽徒不识礼数,对上神无礼,还请上神切莫怪罪!”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低着头的,余光却在不动声色地瞟着白忱的脸色。 只见白忱莫名地笑了笑,睁开眼睛,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视线看似温和亲切,实则如同有形芒刺,扎得他出一身冷汗。 “另、另外,我那徒儿年龄尚小,天性善良从未做过半件坏事,也从未有过半分坏心思,昨日还与我夸赞上神是如何如何宽宏大度……”又硬着头皮夸了苏醒一大堆,末尾才道,“上神可否当做不知他的身世?小神保证,今后定会管好他,绝不让他再出现在此,碍上神的眼!” 白忱耐心地听他说完,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百里云声心思斗转千回,赶忙磕了三个响头。 “那么,今日他是不会出现了?” 百里云声刚想说保证不会,却猛地打了个冷颤,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白忱起身,抖了抖衣襟上的花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他不来碍我的眼,那是要我去云声楼碍你的眼吗?” “……” 百里云声一时间未能解其意,紧接着就听见他道:“也并无不可,只怕云声君并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 这话百里云声听明白了,顿时冷汗涔涔。堂堂上神,不说地位,单是年龄就是自己几倍的他,竟以敬称唤自己,这是要折多少寿! “上神……” 白忱摆摆手,表示不想再听,百里云声也就立马收了口。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白忱微微俯身,向他伸出一只手:“神君快快请起,你既是他的师父,就不必再对我如此生分。” 一直到被拉起来,百里云声的脑子都是空白的。 最后,白忱准备离开,临走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变成什么都不紧要,但若是连遮羞都不能,岂不是令人耻笑?” 话音刚落,只见得飞花漫天,那一抹淡红的影子早已不知何处去。 百里云声伸出手,盯着落在掌心的花瓣,冷不丁的,哀叹一声。 这边,苏醒还在苦苦思索着对策,门哐的一声被踢开,紧接着就看见他师父神情复杂地大步走进来。 “云声君。”凌蝶微微低下头,恭敬请安。 百里云声点了点头:“你先出去。” 凌蝶点一点头,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一种淡淡的香气开始蔓延。苏醒用力嗅了嗅,惊道:“师父,你去见了白神君?” 百里云声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苏醒一时间还未察觉他表情不对,只顾着追问:“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有没有问我今日为何没去?他有没有怪罪我?” “闭嘴!” 百里云声忍无可忍,大声呵斥。 苏醒一缩脖子,不敢再出声。 百里云声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当真是昨日才第一次见白忱神君?” 苏醒有些莫名:“是啊!” 百里云声抿了抿嘴唇,在房间里快步踱了一圈又一圈,看起来很是焦虑。苏醒一双大眼珠就跟着他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百里云声才停下来,长叹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 苏醒对师父的烦闷丝毫不解,还问:“我怎么又惹麻烦了?” “‘他不来碍我的眼,那是要我去云声楼碍你的眼吗?’这可是你那位好神君的原话!” 苏醒闻言笑道:“神君是要来云声楼?那可是好事!我正好能给他看看我种的含羞草。” 百里云声逼近一步:“你觉得他不错?” 苏醒眨眨眼:“神君温润儒雅,俊朗无双,当然不错!” 百里云声一个爆栗砸在他脑袋上:“我算是白养你了!” 苏醒被砸得痛,“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师徒一场,日后为师会记得给你收尸!” 说罢一挥手解开绳子上的法术,苏醒立刻就挣脱了,第一时间伸手捂住脑袋,眼泪汪汪的:“起包了……” 百里云声冷哼一声:“活该!” 苏醒瘪了瘪嘴,整理了一下头发就要往外冲,被百里云声一把拦下。 “你还想去找他?人家早走了!” 苏醒顿了脚步,慢吞吞地道:“徒儿是被绑得太久,想要如厕……” “……” 百里云声拽着他的领子,忍了半晌才低声道:“上神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古往今来多少例子,你听得还不够多吗?为师只有你这一个徒弟,不想你最后成神不能,反倒死无葬身之地。” 苏醒冲他笑了笑:“徒儿明白。” 第3章 君似春风来 那日之后,百里云声就对白忱整个人讳莫如深起来。他不再阻止苏醒去找他,但是有事没事总是要有的没的说上两句,是年少的苏醒听不懂的提醒。 苏醒没问过白忱为何每日都会恰巧出现在湖边,白忱也没问苏醒为何每日都会准时来这里,一连好多天过去,两人似是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也没有人有意点破。 相处的时候,苏醒总会问一些异想天开的问题,或是万年以来六界的八卦,白忱总是温柔而耐心的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尽管师父已经提点过,与上神相处还是要谨言慎行,他本也是铭记在心,怎奈白忱一直对他百般纵容。或温柔地摸一摸他的脑袋,或冲他露出笑意,或就仅是很认真的听他讲话,都足以让他将师父的话尽数抛在脑后,又原形毕露起来。 连苏醒自己都感慨:“上神,你对我真好。” 白忱笑了,仰头看向坐在树杈间的他:“怎么个好法?” 苏醒道:“从出生到现在的八百年,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的听我说话。” 白忱笑意加深:“你师父呢?” 提及师父,苏醒撇了撇嘴:“他巴不得我是个哑巴!” 白忱挑了挑眉,话锋一转:“你就快要掉下来了。” 苏醒只来得及说了句“我不怕”整个人就已经从树杈上摔了下去。 自然没有摔在地上。 白忱双手扶着他的腰,恰到好处的接住了他。 他低头,白忱抬头,四目相对,他在那一双眼里清楚的看见了自己。 “为什么?” “因为你会接住我。” 白忱失笑,将他好好的放下。“说得对,我会接住你。” 苏醒忍不住好奇:“那什么情况下你才不会接住我呢?” 白忱反问:“什么情况下你才会不想被我接住?” 苏醒思索片刻,道:“大概是身上很脏的时候吧。” “嗯?” 苏醒拽了拽他的袖子:“那会弄脏你的衣服。” 白忱凝视着他:“衣服没了可以再换。只要你需要的时候,不管你想与不想,我都会接住你。” 苏醒高兴了,白忱神君向来说话算话。 有时苏醒也会带东西来,自己养的含羞草、觉得好吃的果子、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好玩的,只要是他觉得有意思的,都要拿来给白神君分享。白忱也很懂得礼尚往来,他带一样东西来,他就拿一样东西来交换。 苏醒带一布包的李子给他,他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有些泛旧的书来。 苏醒接过书,翻开,大失所望:“这里面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白忱拆开布包,丢一个李子到嘴里嚼:“你想看什么它就会有什么。” 苏醒觉得新奇,双手捧着书大声道:“我想看春宫图!” “……” 还没来得及看,书就已经不在手里了。苏醒不满地抬头:“你为何不让我看呢?” 白忱捏着书,笑道:“这里面的春宫图不全,我给你补全了。” 说着,一道浅淡光晕在他掌心出现。 光晕淡去之后,他将书重新递给苏醒。 苏醒接过,大声道:“我想看《弟子规》!” 说完,他看了白忱一眼,白忱微微一点头,他便翻开书页。这一次,上面果真写满了文字。他读了读,的确是《弟子规》。 “好神奇!” 一个兴奋,把春宫图也给忘了。 之后两个人有说了些有的没的,其间白忱有意无意地问他是从哪儿知道的春宫图,他也没做多想,回答是无意中在师父与人谈话时听见的。 白忱笑了笑,也没有再说别的。而千里之外的云声楼内,百里云声却冷不丁的打了个冷颤。 天色渐晚,苏醒说得意犹未尽,却也只能依依不舍地起身告别。白忱依然坐在树下,依然是一副闲适的姿势。 “我送你。” 一朵桃花摇摇晃晃地飘了起来,有意识般地跟在苏醒身后。苏醒回头:“我到了之后它会怎样?” “变成一朵普通的桃花。” “那你便会知道我到了?” 白忱笑着说:“会的。” 回去的一路上,苏醒时不时都会停下来回头看那朵花,桃花也果然如白忱所说尽职尽责的跟着他。到了云声楼门口,他再一次回头,桃花摇摇晃晃地下坠,最后落在了他掌心。 他禁不住笑了,对着它道:“明天我给你带好吃的!” 白忱的声音从花心中传了出来:“可你给我带的吃的多半都落到了你自己肚子里。” 苏醒吓了一跳:“这你都能听见?” 九重天上,长乐宫里,白忱站在桃树下,微微抬着脸。月色如水,纷飞的花瓣落在他肩头。 “所以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苏醒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掌心的桃花,道:“你不是说我到了之后它就会变成一朵普通的桃花吗?想不到堂堂白忱上神也会骗人。” 沉默半晌,花心才再一次传来了声响。是白忱轻轻的笑声:“早些休息。” 之后再怎么戳它都不再出声了。 苏醒也未失落,反而很是欢喜地将桃花揣进了胸口里。 用过晚饭之后,他颇为无聊,就拿出白忱送的那本书来研究。 突然想到白天没看见的春宫图,他来了兴致,对着书轻声念叨:“给我看看春宫图!” 话音刚落,他翻开书。 “……原来春宫图就是美人图?真是没意思。” 正巧此时百里云声走了进来,见他难得捧着书看,大感新奇:“孽徒!你终于知道看书了?” 见他靠过来,苏醒将书合上,给他展示。不料百里云声直接变了脸色。 “这、这书……” 苏醒笑道:“这书平常看着是没字的,但只要说出想看什么它就会有什么,是不是很神奇?能剩下多少买书的钱呀!” 百里云声嘴角一抽:“这也是他给你的?” 苏醒点头。 百里云声心情顿时变得格外复杂。 连上古神物六界天书都能这样随意的赠他……白忱上神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那你回给他什么了?” “李子呀!” “……” 百里云声心中气闷得厉害,暗道,世人皆知所谓礼尚往来,早晚有你回他的一天,就看你能不能承受的住了! 长乐宫里,白忱取下腰间长笛,刚凑近唇边准备吹奏,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你到底是谁?” 他放下笛子,依旧回答:“我就是你。” 那个声音似是有些恼火:“那你为何占用我的身体?” 白忱扯了扯嘴角,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意外的苦楚。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等你变成了我,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第4章 桃花知我意 云声楼处于人界和神界的交界处,而离人界更近一些,此时人界正值梅雨时节,连带着云声楼也是天空青灰,雨雾蒙蒙。 苏醒翻了个身,睡得昏昏沉沉。 一朵桃花从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一路飘浮到他的床前,在他脸额头停滞片刻,像是落下了轻轻一吻。 然后,它轻轻地在他耳根处蹭了蹭。 “嗯……” 苏醒在梦中感觉到骚扰,翻了个身。 桃花又开始蹭他的睫毛。 苏醒挣扎片刻,一把拽过被子将头蒙上。 桃花不依不饶,跟着他进了被子,可恶地堵住了他的鼻孔。 “……” 苏醒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抓住骚扰自己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朵娇嫩的桃花。 满腹恼火忽而就烟消云散了。 他赶忙披上一件衣服跑到窗前,推开窗户往下看。 一个烟青色的身影站在阁楼下,撑着一把素白的纸伞,正微微抬起伞沿仰头看他。唇角带笑,眸中错落着世间不尽烟雨楼台。 苏醒不禁欢喜地叫喊出声:“神君!” 白忱微微偏了偏头,笑笑:下来。 《不折花》TXT全集下载_2 苏醒读懂他的意思,裹紧了衣裳,利落地爬上窗框,一跃而下。 白忱稳稳地接住他,低下头,鼻尖碰着他的鼻尖:“你今天没有找我。” 苏醒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我……我昨晚失眠了……就睡过了。” 白忱微微蹙眉:“失眠?” 苏醒垂下睫毛,低声道:“想到师父教我的术法我迟迟没有学会,心里愧疚,因此难以入眠。” 白忱闻言啼笑皆非,却也并未深究。苏醒这孩子一向喜欢想东想西,睡不着说不准是在想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将他放下,摸摸他的脑袋:“不来也好,以后都别来了。” 苏醒下意识地一愣。 白忱笑了:“是最近外头不很太平,尤其是七情湖那边,你去了恐怕要有危险。” 苏醒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师父昨天刚还跟自己说过这件事。他说,最近魔族又开始作妖,不光是魔界,甚至整个六界都陷入了危险之中。 据说这一个月来,单是人间就乱得很。魔族的人化作人的模样游走在人间,杀人放火肆无忌惮。有人本来好好地在街上走着,有魔族的人从他身旁经过,一爪子下去,那人胸口就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大口子。 那魔族人捏着手心血淋淋的脏器,笑声尖锐可怖。 这一段百里云声描述得非常细致真实,苏醒的脑子里甚至都已经有了血腥的画面,因此昨夜才会失眠。 但他不想被白忱看扁,便故作姿态:“魔族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只会干这种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白忱失笑:“这也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是我自己的看法!” 白忱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看法是好看法,不过你仍要当心。” 苏醒点了点头,抬头看看天,忽而展颜:“神君一来,让这里的雨都停了。” 白忱收了伞,笑道:“大概是因为看见你心里欢喜吧。” 这是白忱第一次来云声楼,苏醒格外的兴奋,扯着他的袖子带他一会儿转到这一会儿转到那儿,给他看后花园里五颜六色的花,给他看自己收着的写的最认真的字,给他看自己书桌上刻的小字……还指着给他讲这些东西的来历。 一边讲,一边用余光去瞄白忱,意外地发现他听得看得都格外认真,那眼神不同于平日里的笑意温和。此时他正好讲到《四书》上自己乱写的字,白忱便抬手去抚摸书的纸页,像是专注地盯着上面的丑字,又像是在放空目光,不知道想着什么。 那一瞬间,苏醒忽然觉得,他离自己很远,变得疏离又陌生。 让他下意识地收了口。 良久,白忱回过神来,捏了捏他的脸,笑道:“你一定给云声君带来了不少乐趣。” 一开口,熟悉的白忱上神就又回来了。 苏醒将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无比惆怅:“为什么我师父不是你呢?” 白忱别有深意地笑了:“也许我更适合以别的身份来参与你的余生。” 正说着话,门突然就被推开了。 被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着,百里云声只觉压力山大。 他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赔笑道:“不知上神大驾光临,小神有失远迎……” 说着还不动声色地剜了躲在白忱身后的苏醒一眼:你方才所说为师可都听得一清二楚,晚点再跟你算账! 苏醒此时仗着白忱在身边,天不怕地不怕,甚至还冲他咧了咧嘴。 百里云声气闷,不再看他。 白忱注意到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眼波流转,微微一笑:“无妨,是我忽然想来看看,未来得及打招呼。” 百里云声哪里敢怪罪他,只得笑着应了。 当天晌午白忱便留下来吃饭。 云声楼的饭菜自然不比九重天,尽管百里云声已经交代过要往好里做,不能让白忱觉得自己平日里亏待了孽徒,但做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百里云声尝了一口,暗叹这哪儿行。 但白忱似乎觉得很行。百里云声偷瞄了一眼,见他正与苏醒相谈甚欢,苏醒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 百里云声不禁咋舌。 他作为师父、也是苏醒唯一的亲人,都没有做到如此宠溺,贵为上神的白忱却做到了。 苏醒想吃鱼肉,他就耐心的替他挑刺,苏醒想喝汤,他就吹凉了才端给他。做这些事时候的动作自然无比,根本不像是装出来的,更像是曾经演练过无数次。 而众所周知,白忱上神一直没有娶妻,也未听说过心爱之人。 苏醒被他伺候着,也没有受宠若惊的模样。 百里云声幽幽地叹了口气。 饭后,苏醒如往常一样去练习术法,白忱没有跟去。 门一关,房间里便只有他和百里云声两人。 百里云声暗暗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道这位此时心里头又是在想些什么,心里没底,也就没有贸然开口。 白忱食指摩挲着茶杯,淡淡开口:“最近六界不太平,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百里云声略一思索,点了点头:“已经告诉他了。” 白忱这才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往后他就不必再去七情湖了。” 这决定理所当然,但是必有后话。 果然,接着白忱就道:“日后,我来。” “……” 百里云声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白忱扫了他一眼。 “寒舍随时欢迎上神光顾!” “嗯。”白忱点了点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皱起眉头。 百里云声纠结半天,才犹豫着开口:“上神,小神有一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白忱以眼神示意。 他才斗胆开口:“我那傻徒弟天真纯良,若上神……若上神没有那个意思,就……” 他没接着说下去。 白忱向他看过来。 他的表情很模糊。 百里云声在心里后悔着自己的多嘴。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很平静:“你应该知道我是掌管什么的。” 百里云声屏息。 白忱起身,在出门的前一瞬,道:“难道我会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百里云声看着他的衣角消失在视线里。 呆了许久,他突然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想笑,却也有一种淡淡的惆怅浮上心头。 “你刚刚同我师父在谈什么呢?” 苏醒从花间站起来,仰着脸,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清澈明亮。 白忱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花丛里被他躺出来的印子:“你就是这么练习术法的?” “……我。”苏醒被他问住,刚想回答,却突然想到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许转移话题!” 白忱笑了,摸了摸他的脸,凑近问道:“你想知道?” 苏醒迟疑了一下:“如果我说想呢?” 白忱挑眉:“我就告诉你。” 苏醒点点头:“那想!” 白忱狡黠一笑:“那你得用一样东西来交换!” “……” 苏醒闷闷地问:“什么东西?” “以后你就知道了。可以先欠着。” 苏醒想了想,只得同意。 白忱欺身过来,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朵上:“我跟他谈的是……” 苏醒耳朵支楞起来。 “……今日的饭菜真是可口,值得奖励。” “……” 苏醒气得一把将他衣服上的流苏揪了下来。 白忱也不恼,笑道:“你若喜欢就送你了,只不过不要因生我的气而丢掉便好。” 苏醒别过头:“我才不听你的!” 睡前,苏醒将流苏摊在掌心反复欣赏,一直到困意泛滥才起身,将它放进一只雕花的盒子里,妥帖收好。 第5章 心思难看透 白忱果然如他所说,自那日之后每天都主动来云声楼,没有一天落下的。百里云声对他看法有所改观,也看他每天折腾不方便,就邀他在云声楼长住,白忱欣然同意。 百里云声命人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就在苏醒隔壁。 苏醒知道了,道:“那我就不能在半夜唱曲儿了。” 百里云声没吭声,瞅着他。 苏醒又道:“也不能背着他偷偷晚睡了。” 百里云声冷笑,道:“那好啊,为师这就去和他说,苏醒不同意,您还是别来了!” 说完作势要走,袖子意料之中地被拽住了。他便故意问:“怎么,不是你觉得不好?” 苏醒吞吞吐吐:“师父就不怕……上神觉得您出尔反尔,怪罪您吗?” “……” 气得百里云声立马就给了他一个爆栗。这还没出嫁呢,胳膊肘就开始往外拐了! 苏醒一脸无辜,耳朵却悄然无声地红了。 晚些时候白忱过来了,披着一身的月光。苏醒从楼上的窗子探出头冲他招手。 他抬头冲他笑了笑,继续站在下面同百里云声说话。 不多时,苏醒听到门外有动静,几乎是立刻就跑过去推开门。 白忱正好站在他门口。 苏醒看着他,他亦垂眸看着他。 在他身后,有月光洒了一地。 半晌,苏醒才开口:“你穿这件白衣真好看。” 白忱笑了:“那我日后便常穿给你看。” 苏醒抿了抿唇,又道:“你今天来得迟了,我都要睡着了。” 白忱摸了摸他的脸:“是我的错。” 苏醒皱了皱眉:“你的手很凉。” 白忱靠近他:“那你帮我暖暖?” 苏醒将他的手放到掌心里捂着,却一不注意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白忱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嗅着他发间香气。 “比起手,我的心更需要温暖。” 苏醒枕在他怀里,趁着夜色正浓,偷偷地翘起嘴角。 白忱在云声楼住下,陪苏醒胡闹玩乐,正事也不能忘。 湖心亭里,白衣的俊朗上神和清秀的少年相对而坐。 这是苏醒第一次见他卜算姻缘、搭桥牵线,觉得新奇,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看。 只见他掌心向上,两个掌心各有一朵桃花冉冉升起,泛着光晕,在花心处慢慢生长出数条红丝线,交互缠绕。 白忱在凌乱的丝线中挑选出正确的两条,将它们拎起来,系一个精致的结。 他说,这叫同心结。一旦系上这两人便是命中注定,缘分再也无法解开。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动作着,苏醒心里直痒痒。 注意到他的视线,白忱微微一笑。 苏醒凑过去问道:“神君,你我二人相识已久,算不算关系不错?” 白忱侧首看他:你说呢? 苏醒装傻:“我不知道啊。” 白忱捏了捏他的脸,低声笑道:“有什么话就直接说!” “那我的如意郎君,神君帮我打结了没?” “打了。”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到我身边来?” 看着他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笑意,白忱好气又好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道:“你若再这样耍小聪明,说不定他就要被你气走了!” 苏醒吐了吐舌头,假装没听见,专心致志把玩起神君拿令他眼馋的手指来。 白忱就任他把玩,凝视着他的小脑袋,一不小心就出了神。 有微风吹过,不知何处飘来的花瓣悄然落在他肩头,轻到仿佛不忍惊扰这温柔的一幕。 湖岸的另一边,柳枝间,百里云声静默地看着他们。 站在他身后的凌蝶也同他看着一个方向,笑道:“我还从未见过有两人如此般配。” 百里云声努力压制住嘴角上扬的趋势,开口反驳:“胡说,那小子哪里能配得上上神!” 凌蝶微微偏头看着他,抿唇一笑:“是,小仙错了,小主子一无是处,不配沾上神半点身。” “……你!” 凌蝶别开头,咯咯地笑个不停。 百里云声一时气恼,用力一甩袖子:“一个两个古灵精怪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还愣着干什么,准备点竹叶,晚上包粽子!” 凌蝶觑着他耳根微微泛起的一抹红,抻着声音答:“是——云声君——” 事实上,早就准备好了。 云声楼离人间近,百里云声也算是相对喜好热闹。他不乐意和众多生人一起热闹,却也忍受不了独处时候的素静寂寞。因此便对人间的节日情有独钟,人间过什么节,他就过什么节。 这天正是农历五月初五,也就是人间的端午节。 按照习俗,端午节要吃粽子,今年白忱一起来了,粽子就更要好好做。 因此丫头们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 丫头们也喜欢过节。她们自幼便离开家来到这里,百年未见过亲人一面,这里也就成了她们的家,和家人一起过节,总归是令人欢喜的。 天色渐暗,丫头们在厨房忙里忙外,苏醒就过去帮忙。说是帮忙,其实更像是捣乱,帮到最后连凌蝶都忍不下去了,将他从轰出了厨房。 往常一轰他,他觉得无趣便走了,但这次他却很不乐意走,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求凌蝶让他进去。 “好吧。”凌蝶无奈,“就一个啊。” “好好好!”他重重一点头,嗖的一下子就钻进了厨房,像变成锦鲤游水时那样利索。 白忱在不远处,瞧着有趣。 “上神来的这些时日,他总是分外开心。” 百里云声道。 白忱并未看他,嘴角擒着淡淡笑意:“他开心我便开心。” 粽子煮好后端出来,散发的香气隔着大老远都能闻见。百里云声、苏醒、白忱依次落座,府里的丫头们在他们前头对着的空地上弹琴跳舞。 为了彰显节日气氛,百里云声特地叫人在整个云声楼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灯。 灯火下,白忱如雪的衣衫都变得深沉而温柔。 苏醒主动端给他一个大粽子:“吃这个!” 白忱的目光才从他的脸上移到粽子上。 大粽子,粽如起名,的确比一般的粽子要大得多,仅它一个就要占一个盘子。形状也很怪异,不同于寻常的粽子形状,也说不上来像什么。 白忱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非要进厨房是为了做这个。” 除了苏醒,整个云声楼还有谁能做得出这种东西…… 苏醒重重一点头:“是呀!你快尝尝看,我专门做给你的!” 白忱面露难色,又不忍糟践他一番心意,只得耐着性子拆开那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夹了一团放到嘴里。 “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苏醒期待地看着他:“我师父都没有过这种待遇呢!” 白忱费力地将嗓子里的东西咽下去,强颜欢笑:“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坐在苏醒旁边的百里云声瞧见白忱的表情,面无表情地举起杯子遮住小半张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神君吃了他做的东西,这让苏醒内心雀跃不止。而此时,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 他抬起头,白忱正看着他,眼中跳跃着温暖的光晕。 “作为回礼。” 说着,低下头,亲手在他的手腕处系上一条五彩的绳子。 “凡间都说,青、红、白、黑、黄是吉祥色,在端午这天系上五彩线可以驱邪,避开蛇蝎类毒虫的侵害。” 他笑着说。 苏醒心里欢喜得紧,却还嘴硬:“我已经成年了!” 白忱定定地看着他:“但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苏醒咽了口唾沫,强制自己移开目光,才避免溺死在他的眼里。 第6章 若使长相守 苏醒自出生到现在已经八百年了,在遇见白忱之前,他从未觉得岁月可以度过得如此鲜明快活。 每天一觉醒来,推开门就可以看见神君挺拔的身影。两人一同用餐、一同嬉闹,神君为人牵线搭桥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神君翻阅书卷时他就枕在他腿上睡觉。有时候他睡不着,神君就会捧着书给他讲自己刚看见的有趣内容。 白忱活得太久了,久到什么程度呢,几乎可以说是与天同寿吧。在神界孕育伊始就已经有他了。因此他的见识、阅历,都是苏醒无法想象的。 他经历过太多事情,看过太多书本,懂的也就格外的多。他总有妙趣横生的故事讲,也总有办法将它们讲的生动形象。 听着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在耳边萦绕,苏醒很快就会陷入美梦中。 白忱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那人枕在他怀里睡的正香,柔软漆黑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衣襟上,脸颊上微微泛着红晕,嘴唇轻启,睡颜青涩又美好。 白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细细抚摸。 明明是一个人,却怎么看都完全不同。 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们的影子才会重合,让他的心泛起绵长的钝痛。 有一片桃花花瓣调皮地落在他的脸上,白忱并未替他扫去,只是沉沉地注视着他。 而被他注视着的苏醒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砸了砸嘴,无意识地翘起嘴角。 白忱叹了口气,看向他的手腕。 那里绑着一条熟悉至极的五彩线,是端午节那天他亲手替他系上的。 也是千年以前……那人亲手替他编制的。 苏醒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四仰八叉地躺在神君怀里,而天已经黑了。 在他们身后的树上,一盏灯挂在树杈之间,散发着温暖的光。 白忱正微微低着头看他,看样子是已经看了很久。 他忽的脸热,赶忙从他身上爬起来:“我,我并未想到会睡这么久……” 白忱关切地看着他:“睡好了吗?没睡好再睡一会儿。” “……好。” 神君对他真是太好了。 苏醒想着,挑了个舒服姿势又在他身上靠上了。 白忱脱下长衫盖在他身上,在他耳边低声:“不过不可睡太久,过一会儿便要用晚饭了。” 苏醒点点头,遵从困意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间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忙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他回答的声音极小。 白忱未听清楚,便附耳过去。 这才听清他说的是:神君对其他人也这般好吗? 白忱哭笑不得,屈指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气道:“你当我的怀抱是破庙吗,人人都可以进?” 苏醒扑哧一笑:“神君就算是庙堂,也得是那种给了香火钱才能进去的庙。” 白忱做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轻轻地挠他的痒。 “那你每天吃我剥的蛋,披我的衣衫,用我给你撑伞,还要躺在我怀里……应当给我多少银子才够?嗯?” 苏醒被他弄的咯咯直笑:“哈哈哈……要……要钱没有……哈哈哈哈……要命一条……” 白忱扬了扬下巴:“我要你的命有何用?卖了换钱?” 苏醒躲避着他的攻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可舍不得离开神君!还是……以身相许吧!” 白忱微微眯起了眼,俊容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当真?” 苏醒眨眨眼,心跳莫名变得飞快:“是啊!” 话音未落,惊呼已经被温软的嘴唇堵在口中。 他睁大了眼睛。 第一次靠的如此之近,近的他能清楚地看到白忱轻轻颤动着的每一根睫毛。 也能清晰地听见两人交缠着的心跳。 白忱正细细地吻着他。 他的唇在自己的唇上流连辗转,舌尖在自己的唇舌间试探挑逗,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脸上。 苏醒笨拙地张开嘴,试图回应他。 感受到他的局促,白忱的动作变得更加温柔缠绵。 苏醒低低地喘息起来,几乎要醉死在这个吻里。 而白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进了他的衣衫,在他光滑的脊背上抚摸着。 他的手指温柔而灵动,所过之处都像是着了火,带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酥麻感。 在这样的攻势下,苏醒几乎软成一摊烂泥,被他轻轻一推便倒在了地上。 “啊……” 白忱跪在他的双腿之间,撑着上半身看他。一头长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铺天盖地都是桃花的香气,危险而诱惑。 感受到摩擦着自己、灼热的部位,苏醒面红耳赤。 “神君……” 白忱轻轻抬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俯下身来。 啄吻他的脖颈。 和以往的温柔和安抚不同,这一次的吻明显是带着□□和挑逗的。苏醒哪里禁得住这些,手足无措,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去搂他的脖子。 白忱极轻极轻地一笑。 “小主子、上神,该——” 丫鬟未说完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白忱缓缓直起身子,偏头看向她:“嗯?” 丫鬟感受到他的不虞,磕磕绊绊地道:“是、是云声君叫小仙……来请二位用饭的……” 仿佛被一盆水从天灵盖浇下来,苏醒瞬间清醒过来,连忙从白忱身下爬起,慌慌张张地回道:“好、我们,我们马上就过去!” 丫鬟离开之后,他仍然不敢回头,害怕会对上白忱灼热逼人的视线。 不料白忱只是从背后牵起他的手,绕到他面前来替他整理好衣衫,冲他笑了笑:“走吧,别让云声君等急了。” 温和而淡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苏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一张脸涨的通红,一直到站在师父面前也没有褪下去。 百里云声从头到脚地将他看了个遍,皱了皱眉,看向白忱,目光中隐有询问之意。 白忱笑了笑,并未作答,反而没事儿人一样的坐下了。 他便又看向苏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知廉耻! 苏醒被他这么一瞪,整个人都被看光了一般,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忱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温言道:“今日我宫里的下人刚好送了些上好的糕点来,早些时候未来得及送给云声君品尝,此时已经差人送到云声君房里了,还请云声君笑纳。” 百里云声听出他言外之意,心里直咬牙,拂袖而去。 白忱轻轻地拍了拍苏醒低垂着的小脑袋,笑道:“抬起头吧,不用再害羞了。” 苏醒咬着嘴唇,看向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他的脸红得离谱,白忱皱了皱眉,有些担心:“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那个,”苏醒期盼地看着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可以再来一次吗?” 百里云声心情复杂地一路回到房间,推开门,果然看见桌子上摆着一盘样式精美的糕点。 “这是上神的宫人送来的?” 凌蝶看了他一眼,道:“没人看见有别人进到云生楼里来。” 百里云声皱眉,过去捏起一个放进嘴里。 “呸,呸!” 他气急败坏地盯着地上被嚼碎的干桃花。 再一看盘子里,糕点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朵干干巴巴的桃花。 “男大不中留!” 百里云声愤然道。 凌蝶无声地叹了口气,端着盘子出了门。 第7章 心有千千结 一连又过去几个月,听闻外头的情况已经好了不少。 “不过是得到了一把废剑,魔界的人还真以为他们的祖宗能给留下什么宝贝。若真是什么六界难敌的法器,天帝还会是当今的天帝吗?” 白忱说这话时语气舒缓,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与窗外如水的月色格外相衬。 苏醒靠在他怀里,任他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脑袋上。 “那你前一阵子都不在九重天上,天帝竟没有责怪你?” 白忱低头,反问:“不在九重天就不能做事了么?” 苏醒好奇:“那你做了什么?” 白忱的下巴从他脑袋上挪开,嘴唇凑到他耳边极近的地方,轻呵一口气:“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湿热的气息钻进耳朵里,苏醒忍不住躲了一下,却被早有预料的白忱用胳膊挡住,拉到唇边。 苏醒按住他的手,偏了偏头:“你提这种条件,便宜的却是我。” 白忱失笑,低头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道:“不,是我们。” 苏醒摸了摸嘴唇,在他敞开的外衫上打滚。 白忱长臂一伸将他勾回来,恢复原来的姿势,轻嗅他发间的香气。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呢?” “也没什么。不过是扰乱了他们的姻缘而已。已婚的女子会忽的发现自己痴情于隔壁的王大哥,未出阁的少女会莫名爱上自己的父亲,正妻会想要与侍妾殉情……仅此而已。” 苏醒猛地抬起头。 白忱的嘴角罕见地带上了三分狡黠、三分得意。 “噗。” 苏醒忍不住哈哈大笑。 “想不到,堂堂九重天上神,解决问题时候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 白忱好整以暇:“不然呢?我是掌管姻缘的神,又不是负责上门抓人的。” “原来前些日子你是在干这些?我以为你是在牵线搭桥,结果你却是在拆线毁桥?” 白忱搂过他,在他脖子上啄了一口:“那是对别人,你的姻缘……我可没有破坏。” 两人又滚做一团。 嬉闹完了,苏醒才想起来最开始的念头:“那,我现在能不能去人间玩了?” 白忱一抬眉:“你想去人间?” 苏醒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想!” “你没去过?” “……”苏醒一顿,面不改色地道,“没有。” 白忱莫测地看着他:“真的?” “……假的。” 在白忱面前,他没有秘密可言。 他不由得揉了揉脸:“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都快不记得人间什么样子了,师父也不肯放我出去……” “你师父做的对。” “……” 苏醒小脑袋一垂。看来是没戏了。 看着他失落的小模样,白忱微微一笑。 “你当然不可以自己去,除非,有我在。” 一直到深夜,白忱早已离开多时,房间里仍然残留着他独有的香气。 苏醒抱着被子坐在床头,一点睡意都没有。 对于人间,他的印象的确已经模糊。 他已经不很记得自己第一次去那里是在什么时候,就算非要求个大概,也得是五百年前了。 那时候自己才刚刚能睁开眼睛。 师父说,为师要带你六界最好的地方。 他疑惑不解:六界最好的地方不是九重天吗? 师父没有回答,直接将他带到了人间。 事到如今,他已经很难记得当时都发生过什么、都见过怎样的人,但是那种惊叹向往的心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人间,可真好啊。 难怪师父常说天上不若人间,尽管他还没有去过天上,却已经觉得六界之中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 几百年间,他偶尔也会想再去一次,但都被百里云声严词拒绝了。被拒绝他倒也不失落,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而这一次,他竟意外的发现自己心中的念头在疯长。 他迫切的想要再去一次。 想要带一个人去。 “尽管他一定去过无数次人间,但我还是希望,他对人间最深刻的记忆,与我有关……” 思绪慢慢被拉扯回来,那张好看得令天地失色的容颜却在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他发了片刻的呆,突然一溜烟地跑出了房间。 白忱推开门,目光清明,笑容温和。 “怎么还不睡?” 像是紧攥着一颗心的手终于松开,苏醒呼出一口气,张开双臂就扑进他的怀里。 白忱接住他,低头笑问:“你这是要如何?” 苏醒皱了皱眉,声音蔫蔫的:“我有点难受。” 白忱微微皱眉。 “我……心里堵得慌,还莫名瘙痒,有点空落落的,但又感觉满当当的。想哭……又想笑。” 《不折花》TXT全集下载_3 苏醒费力地描述着。 白忱低头,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那见到我之后,感觉如何?” 苏醒想了想,道:“心里倒是好了一些,就是……” “就是?” 苏醒抿了抿嘴唇,飞快地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就是很想亲近你!” 白忱轻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这是什么病了。” 苏醒莫名。 白忱一把将他拉进门里,道:“今晚你不用回去了,回去也睡不着,就和我一起睡吧。” 还能是什么病?不过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白忱同意的事情,百里云声没法反对,他也不觉得白忱上神会没有保护好苏醒的能力。 因此两人很顺利的就出现在了凡间。 白忱本身的样貌过于俊朗,不适出现在人间,他便稍稍施法调整了容貌。大抵还是原来的模样,但是相对而言就平凡了很多。 苏醒细细地瞧着他,觉得也没什么变化。就算是这番模样,他站哪哪还是会变成一幅画,搁人堆里还是能一眼就看见他。 心底隐隐的有些高兴,却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高兴,只握紧了他牵着自己的手。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走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之间。苏醒一边走一边东看西看,任何东西都让他感到新奇。 “神君你快看,那是什么?” 白忱任他摇扯自己的袖子,朝他指的方向看了看,道:“那是糖人,可以吃的,想吃?” 苏醒用力地点头。 白忱失笑,牵着他就向卖糖人的摊子走去。 “劳烦给我一个糖人。” 卖糖人的是一位和善的老人,笑容亲切可掬。 “公子要吹什么?” 白忱偏头看着苏醒:“你喜欢什么他都能吹出来。” 苏醒的眼睛亮了起来,笑道:“那,能不能给我吹一朵桃花?” 这当然没问题。 白忱打趣:“自从我来云声楼,桃花你便日日看、夜夜看,还不腻?” 苏醒接过糖人,爱不释手:“如果真有那一日,想必那时我已经在黄泉路上来回好几趟了。” 白忱嘴角的笑容一滞,看着他,微微失神。 感觉到他的沉默,苏醒回头。他的脸上还挂着收到桃花糖人得来的雀跃,一双眼里满是笑意,明亮而透彻。 白忱猛地伸手抱住了他。 “嗯?” 苏醒感到有些突然,却未觉不悦:“怎么了?” 白忱没有说话。他紧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醒脑子一转,料想他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话而感动,便拍了拍他的背,道:“神的寿命都是很长的,待我日后成了神,便有了无尽的岁月可以欣赏桃花。” 白忱依旧没有说话。 良久,他放开他,神色已经恢复清明。 苏醒眨眨眼。 白忱笑了笑,说,那当然好。 第8章 最是人间好 人间真是个好地方,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有。 苏醒费解:“凡人都说做神仙好,我怎么觉得还是人间更好一些?” 白忱侧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悠悠地道:“无论是神还是人,都只喜欢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苏醒咬了一口糖葫芦:“可是我还是觉得做人好啊,可以和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白忱失笑:“那你为何还想成神?” 苏醒把糖葫芦递给他尝,看着他的脸,说得自然:“以前是因为我师父想让我成神,现在嘛……是因为我那朵桃花是不会老的,所以我得变得和它一样,陪着它,否则它该多有寂寞?” 白忱翘起嘴角,没有接他递的糖葫芦,而是直接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怎么样?” “很甜。” 苏醒听了便很是高兴,好像他夸的不是糖葫芦而是自己似的。 两人走走停停,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 刚到巷头便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勾的人馋虫都要出来了。苏醒脚步一顿,感到腹中有些饥饿。 仿佛洞察他心思一般,白忱善解人意的提出:“正好我也有些饿了,去前面那家坐坐?” 苏醒重重点头。 街边的阁楼都悬挂着明亮的灯,苏醒悄悄抬眼看向白忱的下颚。 他在心里一边遍地问自己: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呢? 以前没见过,就只偶然间听师父说,九重天有那么一个叫白忱的上神,术法高深莫测,又生得一副六界难寻的好样貌。据说,只要他一笑,六界所有的花都会因羞愧不如而凋谢。 当时觉得夸张,还以为只是师父编来哄骗自己的故事,直到亲眼见到这人才知道自己错了——他真经得住这般褒奖。 但是六界的花有没有凋谢……苏醒默默地想,神君每日微笑的次数比自己喝水都频繁得多,如果真是那样,那六界早该一片荒芜了。 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白忱轻轻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也同我说说?” 苏醒抓住他的手,却问了句毫不相干的:“你为何总是笑着的?” 白忱回答得真真假假:“如果连笑容都不给,我恐怕要过得凄凉许多。” “怎么个凄凉法儿?” “至少现在我看谁谁便会主动打招呼,‘上神好’,‘上神好’,若是我连笑都不笑,只怕人见了我都会大老远的躲开,那我岂不是很凄凉?” 苏醒不能苟同地道:“就算你冷得跟冰块一样,他们也会硬着头皮同你说‘上神好’的!” 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一家饭庄门口,之前闻到的香气便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这两人衣着打扮举手投足皆是不俗,店小二见过得人多了,知道这二位必定不是一般人,态度也就格外热情。 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找了个楼上的雅间坐。这里装饰得讲究,位置也好,推开窗就能看见不远处的湖面,水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澄澈的天空,让人一看便心情舒畅。 苏醒很喜欢这里,小二走之后便赶忙趴到窗边左顾右盼。 白忱瞧着他那副新鲜模样有趣,也走过去一起看。苏醒便很大方的让出一半位置给他趴。 “神君你看,那儿还有个亭子呢!” 白忱挑挑眉:“与云声楼的比当是如何?” 苏醒回答得不假思索:“云声楼如何能比!” 白忱笑了起来。 不多时点的饭菜都上来了,苏醒挨个尝了尝,觉得特别好吃的就端给白忱也尝尝。白忱提着筷子很给面子的尝一尝,也表示赞赏。 苏醒不禁好奇:“你们在九重天吃得如何?” “不好!” 苏醒大惊:“堂堂九重天,竟然吃得还不如人间好?” 白忱很肯定地点头:“对!” “哪里不好?” “没有人先尝一尝、把好吃的才给我,如何算好?” 苏醒高兴了,把一整盘藕片都端给他作为奖赏。 正吃着饭,却突然有谈话生从窗子传进来,苏醒探头去瞧,是楼下有人经过。 “听说贤王爷就要娶秦家的大小姐了!” “是啊,真让人难过。” “全国未出阁的女子都想着能嫁给王爷呢,却没想到最后竟然便宜了那个哑巴!” “你也别这么说人家,毕竟人家可是大将军的女儿呢。” “切,不就是仗着家世好么……她有我美吗……” 谈话声渐渐远去。 苏醒戳了戳白忱。 “你知道她们说的王爷是哪个王爷吗?” 白忱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苏醒疑惑:“你不是掌管六界姻缘的神吗?” 白忱耐心解释:“我所掌管的姻缘并非是与生俱来的姻缘,而是——我打个比方,一个女子,她男人死了,她与生俱来的姻缘便断了,这个时候便需要我给她重新安排姻缘。而大多数人是可以和命定之人安稳一生的,便不需要我插手。” “原来如此……也就是你并不认识她们口中的王爷了?” 白忱无奈:“就算是牵过线的我也未必记得住!” 苏醒故作一副失望的样子,仿佛在说:这样啊,我还以为白忱上神会有多厉害呢! 白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就当计较过了。 苏醒嘿嘿一笑,道:“听她们的意思那王爷想必是人傻钱多,风流倜傥,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白忱失笑。 一个随口一提,一个随便听听,谁也没当回事儿。 用过饭,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苏醒趴在窗边看了看,外头的湖边已经点了灯,夜色下一片灯火通明,美得炫目。 苏醒拽着白忱的袖子拉他过来。 “神君你看,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啊?” 白忱看了,道:“也许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想去?” 苏醒眨眨眼。 白忱笑了,揉揉他的脑袋。 苏醒正想说什么,却突然变了变脸色。 白忱一顿,低头看他:“怎么了?” 苏醒抿了抿唇,犹豫道:“我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白忱皱眉:“什么感觉?” “说不清楚……” “身体不适?” “不算,就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是不太习惯人间的季候吧。” 白忱微微偏了偏头:“那现在去休息?” 苏醒连忙抓住他的衣服:“不行,我什么感觉也没有!真的!” 白忱啼笑皆非。 也无他法,只得牵着他结了账,往之前看到的那地方去了。 走近一看,果然是人山人海。 苏醒拉过一个人询问。 “嗨,你们不是本地人吧。今儿可是这一片最大的商贾、王家的大公子生辰呢!王公子向来阔绰,光是宴席就摆了几十桌,你看看。”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一溜酒桌。 苏醒不禁懊悔:“早知道还有这等好事,方才就不在饭庄花那么多钱了,看看人家吃的,也没比我们差啊!” 白忱忍不住的笑。 走得越近就越是嘈杂,一直到最边上的酒席,苏醒才听见里面若有若无的歌曲声,多半是在表演节目。 感觉到他渴望的目光,白忱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最后挣扎了一遍:“真的要过去?” “嗯!”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算在人间他很受敬仰,也总不至于现在变回原身,宣告众人自己便是他们供奉的白忱上神,以此让他们让路。 只能费力地挤过去了。 “抓好我,当心走散。” 苏醒的心思早就就不在他这儿了。 “知道了知道了。” 堂堂九重天上神,白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一身好衣裳被挤得变了形,天黑也不太看得清楚脚下的路,磕磕绊绊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了脚,但尽管如此,握着苏醒的手却半分没有放松。 眼看着就要到前面了,人群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抓贼啊——有贼——” 第9章 相思墨未浓 因为这一嗓子,场面很快就变得混乱起来。本来就挤,现在是更挤了,连白忱和苏醒都不能避免的被挤得东倒西歪。 白忱看向苏醒,苏醒冲他眨眼,一副觉得新奇的样子。 “神君,我觉得……” 余下的话被湮没在四起的嘈杂里。 白忱偏了偏头,试图拉着他退出人群,但是总有人挤过来。这一来,反而将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只有握在一起的手还紧紧相连。 感觉到拉扯的痛意,白忱微微皱起了眉。 他自己倒是不在乎这点痛,但既然他都能感觉到痛了,想必苏醒那边一定也会感觉到疼痛。 他再一次看向苏醒,苏醒在人海中飘摇不定,却还能冲他乐。 他松开了手。 只来得及撇过来一个疑惑的眼神,苏醒便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他倒也不很着急,堂堂九重天上神,在混乱中找个人再轻易不过了。 便尽可能地找了一块相对宽敞的地方站着,一朵娇嫩的桃花悄然无声地从他袖子里飘出来,钻入人群之中。 却迟迟没有回来。 他一顿,再次送了一朵桃花出去。 一直到人群散了也没有一朵回来的。 白忱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他就站在人来人往中,却连半分苏醒的身影都见不到。 也就是说,苏醒,一个大活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像是仅仅过了片刻。 四周一片漆黑,耳边寂静得出奇,却又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至于说的是什么,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突然清晰了起来。 很低,很哑,很熟悉,很陌生。 “以后爹娘就不在你身边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那声音叹息了一声。是他从未听过的,绝望、无奈到极致的叹息,让人一听就有种落泪的冲动。 “最好能碰上个贵人,好好的把你养大——阿爹将你的灵根封住了,这样便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 “若有一天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阿醒,尽管恨爹娘,尽管我们也没办法。命运至此,生来是神、是妖都已经注定,而邂逅、相悦也是注定,都是注定的东西,谁能改变得了?但阿爹封住你的灵根,也是希望你能像个普通的妖一样活着。” “不要再靠近神了——” 最后一句,字字千斤重,字字渗着血与泪。 苏醒睁开眼睛。 而在睁眼的一瞬,又被满室的大红镇住了。 他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都变得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醒了?” 在他的头顶上,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 他费力地动了动脑袋往上看,一个大红的身影映入眼帘。 背着烛光,看不太清楚样貌,但从轮廓上还是依稀能辨认出是个美男子。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 男子看懂了他的意思,弯腰扶他。扶个人,他使了很大劲,看来平日里很少做这样的事情。 苏醒笑笑,张了张嘴想道谢,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一愣,下意识地回头。 然后他看清楚了擎着自己的男子的脸。 男子皱了皱眉。 “怎么了?” 苏醒失神地盯着他。 这张脸,他确认从出生到现在的八百年间,自己从未见过,却为何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还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郁结于心?就好像是有人在他胸口狠狠地打了一拳。 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自己浑身上下所感受到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从他刚来人间便隐隐出现,之前还跟白忱提起过,而从见到这个人之后,这种感觉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几乎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如果非要形容,大概是一种……召唤吧。 苏醒不禁诧异:难道孟婆汤掺水了? 想来想去,半晌,他试图用比划的方式询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顿比划之后,对方眉头一皱:“说话。” “……” 苏醒委屈地想,神君就从来没用这么冷硬的语气跟自己说过话,而且,如果是神君,一定会一眼就看懂他要表达的意思。 他只能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男子将他靠在床头上,凑过去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喉咙:“哑了?” 苏醒重重点头。 本以为对方会体谅体谅自己,没想到男子听见这话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抬着他下巴的手突然变成了捏,力气之大,几乎就要将他的下巴骨给捏碎。 苏醒吃痛,挣扎着要用所掌握的可怜的术法打他。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术法像是被什么封禁了一样,竟然一丝也使不出来了! 看来术法是用不了了,只能肉搏,身体还没有力气,也搏不过。 “秦芷薇,为了不嫁给本王,你真是没少费心思啊。” “费心思”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不难听出其中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醒没听进去,一心想让他赶紧松手,眼泪都快痛出来了。 见他眼底泛起求饶的意思,王爷终于舍得松手,抿着唇,一脸不悦地盯着他。 “上吊没死成就把自己弄哑来恶心本王?还真是小看你了。”王爷直起身子,冷冷道,“你以为本王愿意娶你?若不是你父亲非要向皇兄请求赐婚,你以为本王乐意去拆散你和你那相好的?” 提到这个,王爷似乎变得格外烦躁,“本王已经三番两次跟皇兄提起这件事,皇兄丝毫不肯动摇,你叫本王怎么办?嗯?” 苏醒颤颤巍巍地抬手摸一摸自己的下巴,好痛,好像已经青了。 这一个小动作落入王爷眼里,王爷难得的有些惭愧,别过头:“……是本王下手重了,等下叫人拿药来。” “但是,”王爷又转过头来正视他,“既然你我二人已经拜过堂,日后,便不要再想他了!” 苏醒一僵,古怪地与他对视半晌,突然抬手摸向自己的胸。 “……” 相对无言。 苏醒对胸前多出来了这两坨肉大感震惊、欲哭无泪。 王爷对“她”的行为非常费解。 苏醒沉思片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又指了指门口,最后捂着肚子做出一副难受的样子。 王爷研究半天,试探性地问:“饿了?” “……”苏醒摇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表现得更加急切。 王爷皱眉:“想跑?” “……” 王爷思索半天才再次开口:“如厕?” 苏醒喜极而泣。 等苏醒解决完扶着墙进来,王爷正坐在桌边捏着个酒杯若神情莫测地瞧。 听见动静,抬头看他:“过来,这是我们的新婚之夜,理应喝一杯交杯酒。” 苏醒的脚步顿住。 见他慢吞吞的样子,王爷皱眉:“怎么,还要本王过去背你?” 苏醒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五彩的线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摇了摇头,费力地比划一阵。 王爷的脸顿时拉得老长。 “你连交杯酒都不肯喝?” 苏醒怕他再掐自己,连忙摇头,又一阵比划。 王爷试探性地问:“喝酒会起疹子?” 苏醒重重点头。 “……”王爷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掩盖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松开。 “好,本王信你一回。过来,洞房!” 说着就站起身。 苏醒吓得后退一步。 王爷的脸上像结了一层霜,跟他师父训他时如出一辙。 但毕竟不是师父,师父才不舍得打他呢! 他指了指自己双腿之间,摆摆手,做出一副既想又不能还带着安抚和歉意的高难度表情。 王爷这一次颇有耐心地研究了半天,似笑非笑地道:“月事?” 苏醒顿时理解了为什么师父曾说,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舒服。 他能知道月事这个东西还是因为凌蝶。 大约四百多年前,有一日,在云声楼的边上的河边,苏醒正准备下去游两圈,忽然发现有淡红的血水自上流飘浮过来。当时自己还以为是有人受伤了,腾云驾雾过去一看,竟然是凌蝶在洗衣服。 而血水就是从凌蝶的手底下扩散开来的。 当时的他还不晓得是什么回事,大惊,问凌蝶是不是杀人了。 凌蝶一张脸涨的通红,抬手就将刚洗干净的裙子一股脑的全甩到了他脸上。 最后还是通过师父知道的缘故。 当时还在想,难怪女子多为柔弱,谁每月流那么多血能不柔弱呀。 顿时就庆幸自己的男儿身。 “你倒是理由多。” 他猛地回过神来,王爷已经近在眼前。 “是与不是,本王一看便知!” 说着就来掀他的裙子! “上、上神……这,人真不在我这儿啊!” 一把年纪的阎王瑟瑟发抖地缩着脖子,在他面前,一男子负手而立,正是白忱。 此时的白忱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一袭白衣也失了往日的温柔,如同风霜暴雪,迎面而来便是刀割般的冷冽肃杀。 “当真?” 两字说得缓慢,压迫感充满了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阎王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您……您不是已经翻天动地的找过三遍了吗……我们、我们哪敢私藏上神的人啊!” 白忱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道:“如此最好。若是有他的消息立刻告知与我!” “是、是、是!” 大步走出冥府,白忱抬起头,眸光沉沉地看向远处。 第10章 风行八百里 在王爷的手差一毫碰上喜服时,苏醒急中生智,滋溜一下子钻进了身后的床底下。 然后被床板底下的灰呛得直咳嗽。 王爷扑了个空,心情当然不好,一时间胸口是上下起伏得厉害。 苏醒也顾不上脏不脏,也顾不上窄不窄、嗑脑袋,缩进去就不肯出来,一双眼睛谨慎地盯着王爷。 王爷气极反笑:“好啊你,秦芷薇,新婚之夜你就这么闹,嗯?” 苏醒对他的话不做反应,只是将右手手腕紧紧地护在胸前,不让它粘上灰。 堂堂贤王爷,全天下未出阁的女子做梦都想嫁的贤王爷,玉树临风的贤王爷,头一次被人气成这副德行,瞪着眼睛站了半天,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撩衣摆蹲下,把袖子挽起来,看样子是准备跟苏醒大干一场。 “你给本王出来!” 苏醒摇头,还没摇完,脑袋就把床板撞得咚咚响。 王爷也听见这声了,冷冷一笑:真解恨啊! 又咬牙切齿地想,你再摇啊,你多撞两下子,痛死你算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女子。 从小到大,在他身边的女子,父皇的妃嫔、宫里的丫鬟、自己府里的丫鬟、甚至连偶尔逛逛青楼遇见的女子,她们全都是贤良淑德,温婉可人,抑或是调皮可爱,总归是知道分寸。而这个秦芷薇,被皇兄一道圣旨硬塞进来的秦芷薇,怎么就是这副模样? 想着他便有些愤恨,若不是出生在皇家,喜爱谁、娶谁这种事情还需要圣旨来管着? 往床底下看,穿着喜服的女子在最里头缩着,像个做坏事被发现的耗子。 她和耗子,都是可人恨的玩意儿! 早上时候听说秦家大小姐死活不愿意嫁给王爷,上吊了,还偏偏没死成,被人给救了下来。就算是拥有者皇家血统的贤王爷都担不起抗旨不尊的罪名,更别提他秦大将军了,只要还有一口气,管你是坐着还是躺着,都必须给送到王府、把这门亲事给成了它! 因此,草草让人给喂了药,就晕着给换上喜服抬上轿子送过来了。 这些都有人上报给他,王爷一听,心情顿时变得非常复杂。 一方面,他也不想拆散人家一对,却被皇权压得没办法。另一方面,他在心里暗暗地对这个将要过门的妻子有些敬佩,觉得是个烈女。 他就寻思着,这烈女是烈女,但自己也是人生中第一次成亲啊,既然不能反抗,就只能顺其自然了。等这个烈女醒来之后得跟她谈谈,人一辈子能成几次亲?这是大事,不能胡闹。 等了半天等她醒来,结果等来了个哑巴。 一想到这个王爷就忍不住的来气。 你不想嫁,本王想娶?这么一闹让他堂堂贤王爷多掉价!好像他多遭人嫌弃似的。 一瞬间,什么怜惜谈谈日后携手白头的幻想都没了。 真是可恨,可恨啊! 王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底下道:“你出来!” 苏醒这次学乖了,不再摇头了,却也没有一丝出来的意思。 王爷试图伸手到里头去拽他,奈何胳膊太短床太宽,连个衣角都碰不着。 “你再不出来,本王就叫人来把这床抬走!” 苏醒听了,脑海中第一个想法是:那个秦芷薇哪里有问题不好,偏偏是个哑巴!这让他连开口还嘴都不能,简直不能忍! 他向来如此,只要跟他说什么正事,或者是他紧张的时候,想法一准儿就跑偏。这个毛病百里云声曾经无数次试图给他纠正,也没纠正过来。 混乱的想法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一阵,苏醒在黑暗中用力地咬着嘴唇。 见他还没动静,王爷起身,冷哼一声:“你倒是有骨气!来人!”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王爷。” 王爷一扬下巴:“叫几个人来,把这张床抬走!” 家丁应了,刚要出门,就听见身后的不远处传来沙沙的摩擦声。 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回头,就看见灰头土脸的王妃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她”的喜服已经乱七八糟,还沾了许多灰,披头散发的,颇有丐帮的风范。 正感慨着,就听见王爷冷笑,抬手道:“不必叫人了,下去吧!” 家丁领命退下。 王爷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狼狈的苏醒,瞧着“她”那副狼狈的样子,故意道:“怎么,舍得出来了?” 苏醒挣扎着起身,待站稳之后,对他笑了笑。 王爷脸上神情微滞。 尽管脸上沾了灰,衣服头发也都乱成一团,可那一笑,实打实地撞到了王爷的心坎上。 但下一刻,他的所有想法都被击了个粉碎。 失去意识前,苏醒挣扎着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腕,希望上面帮着的五彩线不要染上血迹才好。 接着便后仰着倒了下去。 死寂了片刻,王爷慢慢走过去,在一地染了血的碎瓷片中将“她”捞起来,拨开“她”的长发。 一整片额头都已经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滴在他的红衣上。 沉默良久,他猛地大喊道:“来人!叫大夫!” 阴了一整天的天空终于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白忱提着一盏灯走在街上。 夜已经深了,又下着雨,街上行人寥寥,而他白衣白灯,孤身一人又不打伞,显得分外冷清。 有人还在忙着收摊,无意间一个抬头正好看见他,便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要紧,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方才还在街头的人,怎么下一个瞬间就已经到了街尾,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他还没眨眼呢! 摊主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白色的身影了。 “娘哟……见鬼了!” 而白忱已经出现在了三条街以外的桥上。 在他的胸口插着一朵桃花,只要方圆几里内有苏醒的影子,桃花就会变得很烫。 但从昨天晚上一直走到现在,它都没有发烫过。 他微微顿住脚步,低头看向胸前蔫答答的桃花。 就在这时,他的心突然刺痛起来,仿佛同时被几十根细小的针穿透。 他猛地顿住脚步。 苏醒—— 苏醒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日光刺入眼睛,他有些眩晕,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楚是梦还是现实。 神君…… 张了张嘴,依然发不出声音来。 他才渐渐清醒过来,打量了一圈周遭,发现已经不是昨日的新房,但应该还在王府里,因为装饰的风格都是一样的。 他发了片刻呆,突然想起什么,费力地将右手从身侧抬到眼前。 藕节一样的胳膊上已是伤痕累累,一道一道被碎瓷片划出的伤口深浅交错,触目惊心。 而绑在手腕处的五彩线已经也染了血污。 他盯着血污那一节看了许久,忽然变得很难过。 有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不多时,房门被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进来,轻轻关上门。正是王爷。 《不折花》TXT全集下载_4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面容也比昨夜清晰许多。 苏醒直勾勾地看着他。 王爷转身,冷不丁地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地一顿。 “……你醒了。” 苏醒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 王爷被他盯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若早知如此,本王昨晚……也就不会迫你了。” 苏醒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 一时间王爷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站在屋子中央好半天,才低声道:“……以后也不会了。” 苏醒想冲他笑一下,却牵扯到了伤口,痛得龇牙咧嘴。 王爷赶忙走过来。 “当心,你脸上有伤。” 苏醒轻轻抽着气,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王爷在床边坐下,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开口:“嫁给本王,你就这么不情愿?” 苏醒想了想,摇摇头。 “你是觉得本王比不上那个家丁?” 苏醒想了想,又摇头。 “还是你依然忘不了他,想为他守身?” 苏醒想了想,摇了摇头,摇完觉得不对,又点了点头。 王爷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 “拆散你们也不是本王的意思,本王虽贵为王爷,亦不可抗旨不尊,你可明白?” 苏醒点头。 王爷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不少。 “就算你们一同长大,早已私定终身,可八抬大轿把你娶走的毕竟是本王,你既然已经是本王的妻子,断不应该再想着他了。本王既往不咎,你也该学着放下。” 苏醒很坚定地摇头。 王爷一口气提上来,却在半道又被他生生地压下去了。 “你可识字?” 顿了顿,苏醒摇头。 王爷哽住,失语良久。 苏醒提了一口气,费力地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小腹,又指了指门口,最后捂住肚子。 “……” 王爷起身,伸手扶他起来。 “嘶……” 不用使那么大劲…… 王爷抿了抿唇,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 苏醒艰难下床,脚刚踩上地面,脚踝却突然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旁边倒去。 然后跌入了一个僵硬的怀抱里。 他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 不知王府这个季节有没有桃花?他想念桃花的香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忱:闪现不用CD的 第11章 未见花间路 等苏醒去完茅厕回来王爷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踉跄着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莫名叹了口气。 半神半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受这么一点小伤一宿都好不了,到现在整个脑子都是昏沉的。 难道神也跟人类一样脆弱?那神君究竟是怎么活这么久的? 苏醒扶着墙往床边走,一边想着,神君跟太上老君关系好,想必平日里一定没少吃他的仙丹。等会去之后得让神君帮自己要两颗补补身体。 人类的药对自己没什么作用,若是光靠着王爷府上那几个庸医开的药,想必明日全天下就都会知道王爷克妻这件事了。 天马行空地想了半天,他觉得还是应该先躺会,如果到时神君来了,自己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他不就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了。这个可不能让他知道。 苏醒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闭上眼睛,听着外头的动静。 他想,应该是先响起一阵脚步声,就在床头靠着的窗子外头。紧接着,那脚步声移到门口。那应该是如何的脚步声呢——神君的脚步声想来沉稳镇定,那就沉稳镇定吧。 沉稳镇定的脚步声传来之后,门就被推开了。 神君会大步走进来,走到自己床前来。 他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呢——最好是初见时候穿的,那件淡红的云锦长衫,衣袖衣襟上面都绣着金丝的繁复花纹。配着初见时的发冠,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 想着,苏醒闭着眼睛都笑了起来。 然后他又猛地睁开眼睛。 不能让他看见自己现在这幅狼狈的样子。就算是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个女子,也应该是个明艳动人的女子。 他挣扎着起身下地,一步步走到西边的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的女子亦回看他。 乍一看与他为男儿身时是两个人,但仔细一看又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过是五官柔和了些。在她的额头上颤着好几层白布,披散着长发,嘴唇也因为失血而泛着无力的白。 这样不行啊。 苏醒试图用些术法将自己的唇变得红润一些,但就像那发不出声音的嗓子一样,术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仍被紧紧地禁锢着。 想了想,他开始翻起梳妆台上面放着的盒子来。 都是很精致的盒子,里面多半是一些首饰。 瞧见一支雕着桃花的簪子特别好看,苏醒手上的动作一顿,将它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爱不释手地把玩半天,他抿了抿唇,抬头看向镜子里的“她”。 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他终于给自己绾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发髻,美滋滋地把簪子插进了发间。 头发绾起来,整个人看起来便美了许多,他又打开了最后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些胭脂水粉,这些他都在凌蝶手中见过。 捯饬半天,他将一切恢复原状,回到床上小心翼翼地躺下。 这样神君走进来便能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了。 神君他一定会来的,一定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清晰的脚步声从头顶上靠近的窗户外头传来。 苏醒睡得浅,几乎是听见脚步声的一瞬间就醒了过来。 他立刻坐了起来。 那脚步声果真一步来到门口,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还没看得清来人,他就已经笑弯了眼睛。 王爷刚一推开门就看见床上一个脑袋上缠着白布的美人儿在冲自己笑。 “她”擦了胭脂,又别着桃花的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他微怔,耳根悄然无声地红了起来。 “你……” 这一声,唤回了苏醒的意识。 他的笑容僵在嘴角。 王爷试探性地走过去,意外地发现“她”除了簪子之外还擦了粉,看来是有好好地收拾过自己。 略微捋一捋前因后果,王爷再一开口时,声音都变得柔和许多:“你看你,都受伤了还不好好歇着。本王知道你美。” 在新婚之夜就知道。 推开新房的门,他的新娘就靠在床头坐着,头上蒙着盖头。 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她还没有醒过来,他便就没有感到惊讶,直接大步走过去。 这也是贤王爷人生中第一次成亲,就算本不情愿,在见到新娘子的一刻也还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他有些紧张地吸了口气,弯腰小心翼翼地挑起盖头。 那一瞬间,饶是看遍天下绝色的贤王爷也还是屏住了呼吸。 真美。 巴掌大的脸,樱桃般的口,如黛的眉,绯红的脸颊。尽管闭着眼睛,模样依旧乖巧可人。 王爷不由得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往后她便是他的妻了。 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那字,他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然后目不转睛地在床边看了她好久,一直到她醒来。 苏醒却不知道王爷在想什么,他还沉浸在浓重的失落里。在梦里,两人都已经回到了云声楼,神君抱他摸他吻他,在月下给他说故事,声音低沉温柔,一如既往。 可毕竟是梦,醒来之后,没有神君,也没有云声楼。他在人间,在王爷的府里,床边坐着的,刚认识两个晚上的王爷。 他抿了抿唇。 王爷见他低着头,还以为是害羞,便去拉他的手:“夫妻之间还害羞什么,本王会——” 话没说完,他自己停了下来。 苏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别过了头去,只给王爷看他的小半张脸。怎么看都不是害羞,倒像是难过得不行。 王爷停在半空的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收回来还是该继续。 “……你还在想他?” 半晌,他才开口。 苏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过来,拽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划拉下几个字。 王爷看完,挑挑眉:“你不是说不识字?” 苏醒一顿,试图把手收回去。 可就在他收到一半的时候,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 王爷干咳了一声:“又不是不讲。” 偏头看着他:“本王虽不知什么故事,但对朝堂逸事街头巷尾的传言倒是了解得不少,想听什么?” 苏醒想都没想,低头在他的掌心里写:什么都好。 王爷道:“现在天已经黑了,你不饿?” 苏醒摇头。 王爷又道:“本王也未用晚膳。” 苏醒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不吃了,讲。” 王爷思索片刻:“那便说一件三年前在宰相府上发生的事吧……” 夜已深,烛火跳动。 苏醒在床上躺着听,王爷在床边坐着说。 他说的内容很丰富,几乎把他这二十年的所有听过的见过的都说了个遍。 苏醒就默默听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但每次王爷说完一个他都会摇摇他的袖子要求他再说一个。 王爷觉着,这是一个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虽然嗓子疲累了些,但毕竟没有什么大碍。 因此,他便一直说,还尽可能地说得有趣些。 说到好笑的地方,他看向苏醒,苏醒会跟着笑起来。 但那笑容总像是缺了些什么,或是藏了些什么。 白忱上神活了这么久,翻遍六界地找人还是第一次。 竟还没有找到。 他提着灯,站在全城最高的阁楼屋顶,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夜色深沉,月光清冷,夜风微凉,扬起他的衣袂。 有零星的桃花花瓣随着夜风飘向远方。 他的眸色一如夜色般深沉。 天已经亮了,王爷迟迟还不出现,两个常跟着王爷的家丁便决定来苏醒房里叫他上朝。 推开门进去,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之后,两个家丁面面相觑。 自家王爷靠着床头睡的正香,王妃躺在床上也睡的正香,王爷的手却还握着王妃的手。 “这……” 王爷为何不在床上睡,连衣服也都还算整齐…… 犹豫半晌,两人还是决定将王爷叫醒。 王爷睁开眼睛,回头看了苏醒一眼,见“她”还睡得实诚,神情柔和了不少。 然后看向家丁,低声道:“小点动静,别把她吵醒了。” 第12章 乱却上心头 王爷下了早朝回府,一进门就跟管家打听苏醒。 “王爷前脚刚走王妃就醒了,现在在花园里扑蝴蝶呢。” 王爷听了,稍稍一皱眉头。“知道了。” 说着就抬脚往花园那边走。 穿过回廊,大老远的就能看见花丛中一个灵动的身影,蹦蹦跳跳,一身素白的衣衫在五彩缤纷的花丛中间格外惹眼。 一路走到花园边上,王爷停住脚步,拳头抵着唇很用力地咳了一声。 苏醒听见这边的动静便回过头来,冲他一笑。 “……”被笑容击中的王爷再次用力地咳了一声,然后冲他勾勾手指。 苏醒挺不情愿地走过来,微微仰着头看他。 王爷抬手将他发间沾着的花瓣捏了下来,有意板着一张脸:“身体刚好点就这么折腾!” 苏醒挠挠头,连个反驳的动作都没有。 王爷又问:“早上用饭了没有?” 苏醒点点头。 今天倒是乖……王爷暗想,说不定又在心里憋着什么招子呢! 想到这一点,他便有些发愁。 “这里还痛不痛?”指指他的额头。 苏醒摇摇头。 王爷点了点头:“不痛了便好。说过日后不会再迫你便一定不会,本王向来说话算话。” 苏醒顿了顿,观察着他的脸色。 王爷看着他这副模样,刚想呵斥,又生生地憋住了,半晌才道:“你若当真喜欢折腾,整个王府随你折腾,只是,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苏醒眼珠子动了动看着他。 王爷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便别开头去,耳根却悄然无声地泛起了粉红。 这一处细节被苏醒注意到了,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 “我……” 这一声出来,两个人都愣住了。 王爷立刻转过头来看向他,接着整个人都呆滞住了。 听见的,是清澈干净的男声,看见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你——” 你怎么变成了个男的! 由于太过惊讶,王爷一时间竟至于失声。 苏醒亦是惊诧。变成女子再变回来,两件事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发生的,都来得莫名其妙。 但这个暂且不考虑,他觉得眼前的王爷似乎更需要关心。看看,他连脸色都变了。 想解释,眼珠子转了转,又打消了念头,只挠挠头,笑了笑。 “王爷。” 王爷回过神来,后退一步,眉头拧成了川字。 “你是人是鬼!” 都不是。 苏醒在心里默默想着,道:“我是无辜的。” 王爷深吸一口气。眼前这个人尽管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也还穿着原来的衣服,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男子。 冷笑一声:“怎么个无辜法儿?” 苏醒被他笑得莫名惊悚,缩了缩脖子:“我是被人害的……” “被谁?” “……不知道。” 王爷缓过神来,试探性地往前走两步来到他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这么说,你不是秦芷微?” 苏醒重重点头。 “那真正的秦芷微在哪里?” “这,”苏醒为难地挠头,“我也不知道。我醒来时便在这里了。” 王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你亦不知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苏醒无辜地点点头。他是真的不知道。 王爷皱着眉陷入沉思。 苏醒觑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没理自己,便打算悄然无声地走开。他蝴蝶还没扑够呢! 谁料才刚准备动就被叫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苏醒赔笑:“苏醒。就是醒来的意思。” “家住哪里?” 苏醒想了想,道:“在一处很远很远的村子里,我同一个老乡一起离开村子来到这里,是想来见识一下城里是什么样的,不料刚到这里便晕倒了,一醒来就在这里了,老乡也不知身在何处。” 前些日子倒也听说最近这里妖魔横行,一直也没太当回事。而现在想想,这个苏醒能变成这样,多半是被不知道的哪个妖魔给害了。 他不由得视线再一次落在苏醒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醒被他盯得,也不敢乱动。 过了一会儿,王爷摆摆手:“去玩吧!” 转身便离开了花园。 确认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苏醒立刻摊开手掌,在心里默念着口诀。 不多时,他的掌心便浮起了一抹淡蓝的光晕。 尽管光还很微弱,而且忽明忽暗,但毕竟聊胜于无。 他的嘴角压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对扑蝴蝶也失去了兴趣,转身就往湖边跑去。 水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见底,许多条条小鱼儿在莲叶下方游得畅快。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苏醒蹲下身来冲着它们道:“你们是否知道一位叫做白忱的上神?” 小鱼们都凑了过来,用力摆着尾巴。 苏醒便笑了:“那你们可知道他现在在何处?” 小鱼们再一次摆了摆尾巴,不过力气小了许多。 苏醒脸上浮起失望之色。 “好吧,那我自己找。” 说完,站起来,抬起两只手,掌心向上,在心里默念口诀。 周遭的空气便开始有了变化,一点一点聚积,逐渐形成了一阵风,盘旋在湖面之上。 不多时,湖心开始泛起漩涡,一道水柱从漩涡中心缓缓升起,越升越高,转眼间已经高过屋檐了。 苏醒咬着牙,一张脸微微泛白。 “去……找他!” 王爷一路来到书房,却半天都没有进去。 思绪太过混乱,让他一时间连推门都忘了。 这件事非常棘手。“秦芷微”变成了个男的,真正的秦芷微不知身在何处,若追究起来秦家第一个没法交代。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但那个叫苏醒的少年,恐怕就会陷入危险。 皇兄必定会以欺君之名处理秦家,也定会无声处理掉这个来路不明的苏醒。毕竟贤王妃变成了个男人这种事一旦传出去,皇家的颜面该往哪儿搁? 但是——他毕竟是无辜的。 对,是这样。就是这个原因。 王爷皱着的眉微微放松了些。 那接下来,就是应该藏好他。自己大婚之前皇兄就跟着军队去了南蛮,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自己之前在婚前也没有见过秦芷微,因此这件事便一直都没有被捅破。可据可靠消息,仗很快就要打完了,皇兄也很快就会回京了。 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人来扮演秦芷微。 毕竟皇兄也只见过秦芷微一次,想必可以瞒过去。 至于秦家那边—— 王爷冷笑。他们自己会不清楚? 但现在必须得查查那个真正的秦芷微在哪里,如果她突然回京,问题就大了。 而苏醒……想到他,王爷都未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柔和了神情。 就让他在王府住着吧。 理清了思路,王爷皱着的眉终于放松下来,刚准备叫人去把这些事情安排下去,突然感到有一阵怪异的风钻进脖子里。 怎么说呢,这个季节就不应该有这样湿冷的风。 他向着风来的方向望去,忽然觉得不远处的那一小块的天空有些阴沉沉的。 要下雨了? 暗叹一口气,也没有想太多,转身就叫人去给他办事了。 等一切安排完,王爷准备再去一次花园,得跟苏醒说说接下来的安排。 等他到花园的时候,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他环顾四周,远远地瞄见那个白色的影子,大步冲湖边走去。 看清眼前的情形后,王爷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四周的一切都被一层水泡着,连几步之外的亭子也没能幸免,红瓦还在往下滴水。 而坐在地上的苏醒,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发衣衫都已经湿透,一张脸比白纸还要白上三分。 苏醒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干巴巴地笑了笑:“我……我方才为了捉鱼,下到水里去了。” 王爷凉飕飕地开口:“那鱼呢?” 苏醒眨眨眼,指了指在湖岸上扑腾着的几条小鱼儿。 “……” 王爷不能忍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怒道:“早跟你说过不要折腾自己,不听是不是?跟我回去洗澡更衣!” 一时间生气,连亭子为什么会沾上水都忘了问。 苏醒赶紧老实地跟在他身后,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唇。 回去的路上,某一个瞬间,王爷突然想到,风是什么时候停的?再回头看看,天也不阴了。 他揪住了这个念头的尾巴,往深里想了想,脚步忽然顿住了。 苏醒没抬头,直接一头撞在了他背上。 “嘶。”撞到伤口了。 “怎么了?” 王爷转身,见他揉着额头痛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心里过了好几个念头。 苏醒疑惑地看着他。 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没事,走吧。” 说着就想要拉他的手,却突然想到“她”已经变成了“他”,便有些尴尬地收回手。 苏醒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王爷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走!” 苏醒立刻收住笑容,小跑着跟上。 刚跑没两步就一个腿软,人踉跄了几步,还没摔倒,惊呼已经出口。 王爷闻声转身,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苏醒眨眨眼:“谢王爷!” 王爷再次瞪了他一眼,蹲下身来:“上来!” 苏醒又眨眨眼。 王爷呵斥:“还不快点!” 苏醒赶紧爬上了他的背。 背上的人不轻,而且在他趴上来的一瞬间自己的后背就湿透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王爷还是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 第13章 人生忽倥偬 因为法术还没有恢复完全,身体状况便不能同往日相比,本来头上的伤就没好利索,下午再被冰冷的湖水一浇,晚上被王爷送回房时,苏醒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尽管已经喝过药了,但一时半会儿也是好不了。 苏醒站在门里头,王爷站在门外头,两人之间就隔着一道门槛。 有晚风从门口呼呼地灌进来。 苏醒衣衫下的身体冻得微微哆嗦,但一直盯着他的脸看的王爷显然没有注意到。 他有些为难地想着,要不要开口提点。 “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苏醒暗想,您若是早点让我关上门,我感觉一定会比现在好! 但他按下了这话,只老实地点了点头。 王爷抬了抬眉毛:“那额头也不痛了?” 苏醒重重点头。 王爷抿了抿唇,拿他没辙。 “本王再说一次,日后整个王府随你祸害,但是不要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王爷说得很是严肃,苏醒也就不敢怠慢,连连点头:“王爷说得是。” “……”顿了顿,王爷垂下睫毛,声音微微低了下去:“以后别叫王爷了,叫我的名字,云致闲。” 苏醒琢磨了一下:“这是不是不太尊重?” 他都没有直呼过神君的名字呢! 听闻这话,登时王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有何不够尊重?……算了,你自便!” 颇有几分恼羞成怒的意思在里头。 苏醒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他的意思,就跟着傻乐起来。 王爷瞪他:“你又笑什么?” 苏醒眨眨眼,刚想开口,却忍不住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王爷就以为他是在笑自己,对他怒目而视。 正准备教训两句,忽然停住,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苏醒跟着他看去,一瞬间脸上的笑意便褪了个干净。 纷纷扬扬的桃花瓣仿佛雪一般从夜空中飘落,无声地落在地上、树杈间,跟着晚风打着转飘进屋里。 天地俱寂,仿佛连时间也静止了一般,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了。 而花瓣缓缓飘落满地,场面盛大而迷幻。 在王爷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苏醒已经惊喜地喊出声:“神君!” 王爷被他这一声惊到,跟着他的视线像身后看去。 一白衣男子提着灯、踩着一地桃花缓步而来,衣袂无风自动,所过之处,天地失色。 在他的身后,夜色如水,月光皎洁。 连阅人无数的王爷都彻底地呆住了。 眼睁睁地看着苏醒雀跃地跑向那人。 而那人亦微微俯身,将他抱了个满怀。 “我来晚了。” 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头顶传来,苏醒将头埋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声音断断续续:“不晚……来了就好!” 白忱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语气温柔而坚定。 “我一定会来的!” “嗯!” 不知道就这样抱了多久,苏醒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你怎么还穿着这身?” 白忱对他的跳跃思维早已习以为常,反问:“你不是喜欢?” 苏醒撇撇嘴,拽着他的袖子给他看:“这里都刮坏了!” 白忱低头,袖子上还真有个小口子,不知道在哪里刮的。 他看向苏醒,苏醒抿着唇,正在偷笑。 若不是因为找的太急,怎会连衣裳都忘了换。 注意到他额头缠着的布,白忱微微皱眉:“这是怎么弄的?” 苏醒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抿了抿唇,一副不很在意的模样:“随便摔的!” “随便摔的。”白忱的手指极轻极轻地在他额上抚过,眼底心疼之意明显。“我何时舍得你摔过……疼么?” 苏醒眨眨眼。 看着他。 忽而落下泪来。 “特别疼!” 好像心底有一道闸门被打开了,所有的委屈都在白忱问出这一句之后蜂拥而至。 在此之前,无论受多重的伤,无论王爷怎么问,他都没有说过一个疼字,甚至还能笑得出来。 但见到白忱这一刻,趴进做梦都在想的温柔怀抱里,他忽然觉得难过,无比的难过,想把这段时间受的所有伤、所有思念都说给他听。 想告诉他,自己被瓷瓶砸晕时真的很痛。 想告诉他,自己以为是他,结果看见的是王爷时有多失落。 想说自己一直都在等他,他却迟迟不来,那时候有多难过。 想说很多很多。 可他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就那么趴在白忱怀里,嚎啕大哭。 “你怎么……才来……” 白忱低叹一声,将他搂紧。 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胸腔中传来的巨大轰鸣。 哭够了,用白忱的袖子擦干眼泪,苏醒忽的意识到王爷还在旁边看着,自己方才丢脸的样子全被他看去了。 这么一想,他觉得尴尬不已,揪着白忱的袖子藏到他身后去,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手指的缝隙里偷瞄王爷。 王爷才缓过劲来。 他瞪大眼睛看向白忱:“你、你是……” 白忱微微一笑:“白忱。感谢这些时日对苏醒的照顾,作为谢礼,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提。” 王爷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后冲自己笑的苏醒。 白忱这个名字,在六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偏偏这个白忱,还真就是他所知道的那个白忱。 上神,白忱。 上个月自己还跟人去供奉他的庙里拜过。 没想到现在就见到真实的了。 真实的跟庙里的石像不很一样。 石像哪里雕得出眼前这人千分之一的风华。 他扯了扯嘴角:“那他也是神?” 苏醒刚要开口否认,白忱已经先一步替他回答。 “是。” “……” 王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必道谢,本王也没做什么。”话是对白忱说的,目光却死死地黏在苏醒身上。 “日后若再来人间玩,王府的大门随时为二位敞开。” 白忱笑着看了苏醒一眼,苏醒亦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定。” 两人走后,王爷依然站在院子里,有月光落满肩头。 他注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变过动作。 他觉得今夜的月光特别凉,如白霜一般。落上的也不是他的肩头,而是他的心头。 像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四大皆空,所有的一切都化为虚无。只有自己的心还沉浸在梦里不愿走出,把空泛的喜怒哀乐叠了一层又一层。 还能说什么呢,那两人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头一次对一个人动了情,却没想到他连人都不是。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下意识地告诉自己,别怀疑,相信他。 他怕一旦怀疑了,梦就醒了。 “苏醒——”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仰头看了一眼皎洁的月亮,踱着步子进屋了。 还有最后一个故事,本是想余生慢慢同他讲,现在看来,除了烂在心里,无处可去。 夜还深着,两人先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决定明日再起身回云声楼。 从进屋到上床,两人的手就没分开过。哪怕是现在苏醒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怀里,白忱也没有松开手。 《不折花》TXT全集下载_5 苏醒晃了晃两人连在一起的手,笑:“这样不累?” 白忱闭了闭眼,将下巴搁在他脑袋上,苦笑:“我怎敢再松手。” 苏醒想了想,勉为其难地道:“我也没有很怪你——” 白忱被他逗笑:“感谢锦鲤大人的大恩大德!” 苏醒嘿嘿的笑。 白忱摸了摸他的头,忽然注意到什么,在苏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掀开被子,将他的胳膊拽了出来。 白皙的胳膊上面斑驳着结了痂的伤痕,纵横交错,深浅不一。 “这个……”苏醒动了动胳膊,没抽出来,只能冲他笑,“不小心弄的……” 白忱说,哦? 然后手一挥,一朵桃花飘了起来,缓缓地靠近苏醒,贴上他的额头。 苏醒嘴角的笑容垮了下去。在白忱面前,他没法有秘密。 很快,白忱闭着的眼睛就睁开了。 他看着苏醒,眸光沉沉,各种情绪在里面翻涌搅动。 苏醒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 “神君,我……” 白忱一个用力将他按在床上。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然后,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第14章 别后两生欢 这是白忱第二次吻他。 第一次温柔缱绻,第二次强势灼热。 无论哪一种,都让苏醒难以招架。 他微微后仰着脖子,似是要逃脱,却被白忱一把扣住后脑勺。他稍稍掀起眼皮,只得看见神君轻颤着的睫毛。 就算难以呼吸,他也没有反抗。 一直以来都是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如此这般,还不是因为心底里情绪挤压太多,无法言说,而喷薄欲出。 白忱心疼了。 怎能不心疼。在自己身边时那么活泼灵动的一个人,不由分说地举起有自己半个身子高的瓷瓶往脑袋上砸去,他当时是在想什么呢。 一直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的白忱,第一次觉得事情开始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变得晦涩不明起来。 他更加用力地吸吮苏醒的唇。他想以此来让自己痛楚动摇的心安定下来。 从认识到现在,这是苏醒第一次感觉到神君别样的情绪。一直以来他总是微笑着,好像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猜不透的。 而现在,他的情绪就在辗转的唇舌之间无声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漫长的一吻才停了下来。 苏醒眨眨眼,白忱垂眸,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一切皆在不言中。 半晌,苏醒乐出了声:“神君,你脖子不酸?” 白忱已经低头凝视着他许久。 白忱这才露出笑意:“看着你,谁还管得上脖子酸不酸?” 苏醒惊讶:“我那么厉害?” 白忱刮一刮他的鼻子,反问:“你说呢?” 苏醒美不滋儿:“那感情好,日后我也许可以做个神医,悬壶济世,妙手回春——” “神医。”白忱轻轻抚着他额头的伤口,“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做神医。” 说话间,他的掌心微微泛起光晕,有零星花瓣自他掌间飞出,苏醒只觉额头一暖,有温柔的气息涌入,直通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在温泉里泡了一遭。 白忱将手移开时,他的额头早已光洁如初,再看不出受过重伤的痕迹。 苏醒摸了一把额头,半分痛意也感受不到。他惊喜地拽着白忱的袖子晃。 “神医你来做,你来做,我就当个账房吧!” 白忱很会顺着他说话:“我救人,你收钱?” 苏醒点点头。孺子可教! 白忱挑眉:“那赚的钱怎么分?” 这个问题让苏醒很是为难。 他想了半天,劝道:“神君,你我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应该算得如此清楚。” “亲兄弟亦是明算账。” 苏醒反驳:“我们又不是亲兄弟!” “那你是打算独吞?” 这样是不太好……苏醒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只好忍痛退了一步,“那,我供你食宿,帮你缝衣,你便不要钱也能过得快活。” 白忱被逗笑:“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苏醒很骄傲地道:“师父断不会有我这样的脑子!神君,你看如何?” 白忱将他连人带被都搂紧,在他耳边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便是被你压榨一次又有何不可!” 闹够了,苏醒才想起来正事,就把看王爷莫名眼熟这件事告诉了白忱。 白忱听了,嘴角的笑容不动声色地一滞:“哦?” 苏醒皱起眉:“总觉得是在哪见过,但实际上又从未见过。而刚到人间便有的感觉,在见到他时则变得分外强烈。” “你怎么看?” 苏醒想了想:“难道是前世的恋人?” 白忱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都说转世之前要喝一碗孟婆汤来遗忘上一世的一切,但总有两样东西,就算是喝上十碗孟婆汤也难以遗忘。” “哪两样?” “情爱,和仇恨。” 白忱笑着看他。 苏醒思索半天,肯定地道:“那一定是前世的仇家了!” 初见面就逼着自己同他洞房,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还总是拉着一张脸,好像自己欠他几万银钱一样,可见…… 白忱细细地观察着他。 苏醒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追悔莫及:“我当日究竟为何要说‘听她们的意思那王爷想必是人傻钱多,风流倜傥,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句,真是报应!” 这几日苏醒都没有睡好,这回白忱在身边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躺下不一会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白忱在一旁撑着头躺着,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看了一会,他坐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轻呵一口气,整个人便消失在了床上。 沉浸在梦里的苏醒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皱了皱眉,似乎正要睁眼,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中。 而此刻的白忱,正坐在客栈的屋顶上。 远处的天光已经开始褪去黑暗,午夜刚过,凌晨即将到来。 他抬起手,在掌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一朵桃花无声浮起。 在花心处,无数根红丝线缓缓生长,在半空中飘舞着。 白忱的视线在这些丝线之间轻轻掠过,准确地挑出其中一根捏在手里。 然后,一个用力便将它扯断了。 他将其中的半截系在另一份线上。 而另外的半截——他顿了许久,将它连根拔起。 指尖窜起一抹跳动火焰,转眼就将那半截红线烧成了齑粉。 这一睡苏醒就睡到了晌午。 他揉了揉眼睛,方才的梦做得他有些头痛。 像几天前那个梦一样,还是有人在他耳边不停的说话,时而嘈杂时而安静,有的是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有的是一边听一边忘,无论如何也记不住。 等醒来之后能记住的就一句了。 不要再靠近神了—— 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会反复梦到? 他思来想去半天也没想出来个为什么,反而觉得更加迷惑。 一时间不再去管他,刚将眼皮掀起一条缝就被阳光刺得微微眯上眼。 好半天才适应。 他动了动脑袋,一声慵懒的轻笑刚好传入耳朵。 翻了个身,白忱就躺在他旁边枕着胳膊看他,神情沉静,不知道看了多久。 苏醒打了个哈欠,挪着身体凑过去,将头枕到他胸口去,又闭上眼睛。 “好困……” 白忱笑着摸摸他的头发。“困就再睡一会。” 苏醒将整张脸都贴在他胸口,穿出来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许多。 “神君,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你想什么时候便什么时候。” 苏醒终于舍得把脸抬起来,眨着眼睛看着他。 白忱轻而易举地看透他心中所想:“没玩够?” 苏醒重重点头。 白忱笑了:“当然好。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身边。” 苏醒跟占了个便宜似的高兴。 因此便没有看见白忱眼底转瞬即逝的复杂。 一直到下午才收拾完毕离开客栈。出了客栈大门走上热闹的大街,苏醒才想起来一件被忽略已久的事情。 问白忱,白忱微微皱起眉头。 “一转眼你便消失了,我也并不知晓是谁将你变成个女子、禁了你的法术、将你送入王府的。而在去找你的途中出了乱子,便耽搁了些时日。”顿了顿,他看向苏醒,神情温和沉稳,“这件事交给我,不要怕。” 苏醒点点头,却仍然迷惑不解:“我总觉得这件事有些……” 白忱握紧他的手,吐字温和而缓慢:“沉默太久,连名字都会被人遗忘。” 苏醒不自禁地看向他,发现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微微笑意。 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身边这个终日温柔耐心的神君好似一个假象。 而真正的他,本就叫做:白忱,上神。 第15章 难道情深浅 一下午吃吃喝喝买东西闲逛,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晚上。 天渐暗,夜色一点点将天幕渲染,明月高悬。街上人来人往,华灯初上,路过一阁楼,抬眼,恰对上娇俏女子掩唇笑,眸若春波;回首,又见得结发夫妻携手行,情正浓时。 乍一看是繁华至美,再一看这美下面还盖着家长里短,柴米油盐。此处歌舞升平,彼处灶台火正燃。贪吃嗔怒,爱恨情仇,传奇或平凡,皆融为一体,常言道,百味人间,最是如此。 这是苏醒所喜爱向往的人间,是九重天所没有的人间,是他最想同白忱一起看的人间。 两人并排而行,袖子底下两只手连得亲密无间。 一路往前走,在街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且华丽的阁楼。大老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闻见里面飘来的脂粉香气。 有娇俏貌美的女子在门口招呼客人,有公子王孙呼朋唤友结伴进门,颇为热闹。 苏醒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牌匾。 “春风楼……这是哪里,为何这般热闹?” 白忱挑眉看他,眼藏戏谑:“你想进去?” 苏醒有点那个意思,但又不清楚里面是干什么的,因故犹豫不决。 一眼看穿他的想法,白忱笑笑,也不隐瞒,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总该知道青楼是做什么的。” 苏醒被他呵出的热气弄得耳根发痒,躲闪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吃惊道:“这是青楼?” 白忱笑而不语。 青楼是做什么的他当然知道。虽然术法差劲了些,但毕竟他从出生至今已有八百年岁月,总不至于从内到外都不学无术。 他读过一些书,其中不乏有关人间的记载,中间就提到过青楼。但由于百里云声担心他安危,便不让他到人间来,因此也是从未见过青楼。 “书上说:大道青楼御苑东,玉栏仙杏压枝红。我一直都很想见识见识。” 白忱微微点头,笑道:“那便进去看看。” 两人走进去。 一进门便听见清丽悦耳的琴声传来。 里头热闹非常,人多但不嘈杂。放眼望去,女子皆貌美如花,谈笑间,或眼波流转,勾人心魄,或笑意清浅,明媚动人。男客年纪不一,但穿着皆是上乘,而气势各异。 一楼是个大堂,偏北面有一座大台子,是表演歌舞的地方。台子正对处安放许多位置,用来观赏歌舞。整个一楼也是那里人坐得最多。 两人对视一眼,走过去凑热闹。 能坐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两人便只好同许多人一起站着往台上看。 苏醒身高不够,站在人群中视线被挡了个严实,就只能踮着脚抻着脖子,晃晃悠悠的。模样滑稽之外还带着几分讨喜。 白忱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一分一毫也没有分给台上载歌载舞的女子。 长得高的无心享受这优势,长得矮的还恨自己不够高。 青楼里的女子个个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唱歌跳舞亦不逊色,无论是身段还是舞姿,都是云声楼里的几个丫头比不了的。那几个丫头每年表演的东西都差不多,苏醒早看腻了。 此刻,苏醒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台上,如痴如醉。 白忱站在他身边,微微低头看着他。 见他踮脚踮得不稳,晃了一下,立刻就伸手扶住他的腰。 但这样的姿势仍然十分累人。不多时,苏醒就感到脚酸,有些站不住了。 白忱思索片刻,突然蹲下身。 有人往这边看。 苏醒一愣:“神、神君?” “上来!” 白忱的声音在乐声的掩盖下不甚清晰,但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苏醒的耳朵。 他眨了眨眼,语速很快:“我可不轻!” 白忱的声音似是带着微微笑意:“你平时压着我、被我接住时可没有这样的觉悟。快上来!” 苏醒扑哧一笑,利落地翻到他的身上。白忱拉着他的小腿调整了一下,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然后站起身来。 这样一来,台上的情形顿时清晰地落入苏醒眼底,而他也变得格外显眼,连跳舞的姐姐都冲他微微一笑。 他低下头贴着白忱的耳朵道:“神君,那姐姐可真美!” 白忱笑了:“美你便多看两眼。” 苏醒点点头,又补充道:“不过远没有神君美!” 白忱失笑出声。 一曲终了,伊人下台,不多时,又一美人缓步上台。 穿着黛色的纱衣,轻纱覆面。长发如墨,披拂在肩头。露出来的一双眼清冷淡漠,但眸光流转间又蕴藏着别样风情。 一出来,便是满座惊叹。 “这是我们这儿新来的姑娘,名叫白芍,待会儿她献唱一曲,哪位爷赏得最多,曲罢便可单独听白芍弹上一曲,喝一杯茶。” 话音歇,白芍的面纱同时飘然落地。 众人不禁倒吸一口气。 白芍微微躬了躬身,开始献唱。 苏醒低声对白忱道:“看他们这般激动,难道她便是人间最美的女子?” 白忱偏了偏头,按住他晃动的两条腿:“并不。但已经算是倾国倾城。” 苏醒点点头:“是比凌蝶要好看一些。” 白忱想到凌蝶那艳若桃李的模样,“嗯”了一声,违心地附和他。 苏醒手中把玩着他的发冠,肯定地道:“不过仍然远不如你!” …… 白芍唱完,台下掌声雷动,这时便开始陆续有人往台上扔银票。 苏醒咋舌:“原来做这里的姑娘比神医还要赚钱!” 白忱笑道:“你要不要也扔两张?” 苏醒重重点头,夸赞:“神君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白忱觉得,回去他有必要同百里云声谈谈,关于如何纠正苏醒的措辞。 而苏醒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晓他在想什么,很高兴地跟风往台上扔了几张银票。 这种场合,谁扔的多谁扔的少并不好说,一般都只看大概数量。 而就在此时,半空中如落雪一般,洋洋洒洒地飘下无数银票。 苏醒跟着众人一同抬头,看见二楼一间隔间的帘子缓缓被拉开。 先是露出一只手,接着,是华丽的衣袖。 最后,那人的整个上半身均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苏醒惊得“啊”了一声。 一张,全天下未出阁的女子都想嫁的脸。 贤王爷,云致闲。 白忱抬眼,转而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我说是谁这么大方呢,原来是王爷——” 王爷二字一出,在座的不管是知道不知道他的,一时间意识到今晚想单独听白芍姑娘弹琴这事儿是没戏了。 且不说钱不钱,谁敢跟王爷抢人? 便失了兴致,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 苏醒却还在关注。 他看见王爷的视线紧紧地黏在白芍身上。 整个一楼,除了白芍就是骑在白忱脖子上的他最显眼,但王爷连一眼都没有分给他。 什么都可以骗人,但眼神中的灼热总不至于是装出来的。 更何况,在与白芍四目相对时,苏醒清楚地看到他露出了笑容。 此情此景,不过四字:一见钟情。 他不禁叹了口气。 “神君,可否放我下来。” 白忱依言蹲下身,将他放下,不动声色地瞧着他。 “感到很失落?” 苏醒摇摇头。 白忱等着他的下文。 好半天,苏醒才开口,竟是感慨的语气:“都说最是仙家无情,我看人间的男子也未深情到哪里去,昨夜还对我暗送秋波,今日竟然就对别人一见钟情了。” 白忱笑了:“你怎么想?” 苏醒踮起脚给他捏捏肩膀,边摇头边道:“大概就是觉得,书中写的有些故事,终归是有迹可循的啊。” 第16章 一字未参透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看的东西了。两人对视一眼,准备离开。 刚走几步,迎面走来一人,正是刚从楼梯上下来的王爷。 正好就打了个照面,苏醒也不避讳,笑着打招呼:“艳福不浅呀,王爷。” 王爷也停下脚步,上上下下地将他整个人看了好几遍,微微皱起了眉:“你还没走?” “明日便走。” 王爷点点头,眼底有一抹急切一闪而过。 苏醒注意到了,后退一步,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和神君先告辞了,日后有缘再见。” 转身便往外走,白忱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而王爷却在原地一动未动。他眼底的急切也在苏醒转身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分明刚才苏醒在的时候恨不得立马去见白芍,可他走了,想见白芍的念头不仅不见了,心里还觉得这个念头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方才怎么就不多同他说两句呢,神的岁月漫长无边际,人的生命却短暂如夏花,说不准此后一别余生都再难相见。怎么就不同他再说两句?哪怕是一句“保重”也好! 可这忏悔也未持续多久,当他跟人到白芍房里时,心里关于苏醒的一切波动,都瞬间平静了下来。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启程回云声楼。 一路腾云驾雾,才晌午便到了。仰头看见云声楼熟悉的牌匾,苏醒头一次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是他的家,不管在外面如何,这里都会是他最后的容身之地。 白忱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 “小主子、上神,云声君正在厅堂等候二位。” 两人跟着丫头一路来到厅堂,一推开门就看见满满一桌子的菜。百里云声刚好站起来。 “想来你们一路疲乏应该还没有用饭,为师便让人做了饭食等着了。” 苏醒往桌上一瞅,都是自己爱吃的。 他就一乐:“师父,您真好。” 百里云声板着脸:“觉得好你下次学习术法便认真些,也算是报答为师了!” 苏醒顿时收了声,拉着白忱坐了过去。 一提到学习他便这幅模样,百里云声有些气恼,但白忱还坐在那,他也不敢发火,只得恨恨地剜了苏醒一眼。 站在门边的凌蝶看见这一幕,心中不禁腹诽。 一大早听见两人今日要回来的消息,便急急忙忙地吩咐她们赶紧多准备苏醒爱吃的菜,怕他在人间吃不到好吃的。现在人回来了,还摆个脸子,不晓得云声君从出生到现在这些年,为何总是学不会坦诚。 一顿饭苏醒吃得是狼吞虎咽,百里云声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 直到他吃完了,才道:“人间的东西是不是远不如云声楼?” 苏醒回答得坦诚:“比云声楼好多了!” “……”百里云声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 “哦对了。”苏醒擦了擦嘴,道,“师父,徒儿在人间碰到一件事。” 坐在他旁边的白忱不动声色地顿了顿,才接着提起筷子。 百里云声冷哼一声:“哦?” 苏醒便将他如何变成女子,如何到王爷府上,如何离开王爷府的所有都说了一遍。 听他说完,百里云声的脸色都变了。 “有这等事?” 问出这句的同时他看向白忱,目光有诘问之意。 白忱放下筷子,思忖片刻,道:“能将男子变成女子并封住术法的,只有神、仙和魔。而这些日子魔界一直作乱,这件事情想必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那您将如何?” 白忱抬眸,眼中温和笑意褪了个干净。 “魔界动了不能动的人,总该给个说法。” 百里云声点点头,片刻之后站起身来,冲白忱行了个礼:“小神还有要事要办,先退下了。” 说完,看了苏醒一眼,大步离开了厅堂。 凌蝶跟在他身后。 他走得很快,连凌蝶都有些跟不上他的脚步。 一路直奔书房,到了地方,他“咚”的一声踹开门,眼底的心疼和怒意才迸发出来。 凌蝶轻轻关好门。 “这有多危险。” 隐忍半晌,他才开口,却也注意着不敢大声。 “有多危险!这要是出了事,要说法有什么用?嗯?有什么用?” 凌蝶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叹了口气。 百里云声烦躁地摆摆手:“我不想喝。……堂堂上神,连个人都看不住!也怪我,我本不该答应孽徒和他去人间的。” “怪我,怪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火发不出。 凌蝶垂下睫毛,缓缓道:“您不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吗?” “怎么?” 凌蝶抿了抿唇,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了些什么。 百里云声一顿,立马看向她:“你是说,这件事就是他——” 凌蝶摇了摇头:“未必。依我看,上神对小主子宠爱有加,重视非常,这是事实。” 百里云声回想了一下提到这件事时白忱的脸色,也觉得装不了假。 他不由得皱起眉。 凌蝶接着道:“但其中也难说没有蹊跷。连您想在人间找一个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怎么到了术法高深莫测的上神身上,反而就做不到了?” 百里云声神色凛然。 凌蝶微微叹息:“您是关心则乱。” “这件事先按下。”百里云声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目光死死地盯着茶杯的底,“看他能讨个如何的说法。” 良久,低声叹道:“跟神扯上关系的,能有几个有好下场啊。” 捏着衣衫的凌蝶微微一顿,抿了抿唇,还是将衣衫披在了他身上。 “别着凉了。” 晚上,白忱正在更衣,房间的门便被敲响了。 他挑了挑眉,不欲将衣裳再穿回去,便只披了件外衫就去开门。 苏醒抱着枕头,正站在门口。 “怎么,又睡不着?” 苏醒点点头。 他其实并没有听清白忱在说什么。 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耳朵是何时红了的。 高大俊朗的男子轻倚着门站着,披散的青丝如墨般倾泻。身披着淡红的外衫,衣衫下的肌肤若隐若现。眼神中略带慵懒,嘴角笑意温和。 此情此景,叫人如何不悸动。 白忱低头看着他,神情戏谑:“都是男子,我有的你没有?嗯?” 尤其是最后一个“嗯”,语调微微上扬,温柔中带着致命的诱惑。 苏醒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腰下面移开,驴唇不对马嘴地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噗。” 白忱被逗笑,肩膀抖得厉害:“爱自己的便也要爱别的人?这是你跟孔子学来的?” 被他嘲笑,苏醒才反应过来,忙摆摆手,补救道:“不是,不是,我不爱别人的……” 白忱俯身凑近:“哦?” 苏醒憋了半天,说不出口,气道:“只会欺负一条小鱼算什么本事!” 白忱笑了,吐字慢慢悠悠:“我可不欺负普通的鱼。只不过是喜欢哪条才欺负哪条,这也有错?” “……” 苏醒一边捂着发烫的脸颊一边愤愤地想,这老桃花修炼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就只会油嘴滑舌了! 想到这里便又忍不住地想,他有没有跟别人这样说过话?有没有也把别人逗得面红耳赤、却又禁不住的欢喜? 既按耐不住的窃喜,又觉得莫名伤感,心思斗转千回,说不清道不明。时而沉没,时而又翻涌。乱上心头,不明所以,殊不知,只因一字未参透而已。 进门之后白忱便去洗澡了,他在床上躺了半天,听着屏风那头的水声,感觉像是有人用一根羽毛在他心里扇啊扇,痒得不行。 思来想去,他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用了个小术法,想让自己飘起来一点,这样走在地上便不会发出声音。 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苏醒心头一喜,正打算飘过去偷看白忱洗澡,突然感到不妙。 怎么……越飘越高了! 他动了动四肢,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一路往上飘,直到贴上房顶才停了下来。 “师父,”他在心里不知道第几遍的遍无声忏悔,“我明日一定好好练习术法……” 且不说下不来,就算贴在这上面,也只能看见屏风后头浴盆的一个沿。 至于里头是什么光景,他也只能自己干想了。 …… 白忱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见床上空无一人。 他扬了扬眉,语气惊讶:“嗯?走了?” 苏醒刚想开口求救,又觉得那样他一定会知道原因,实在是有失体面。一时间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纠结万分。 白忱长长地叹了一声:“那今夜,岂不又是个无眠夜——” 苏醒刚想开口,整个人却突然失重,直直地从顶上掉了下来。 然后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 白忱低头看着他,眼底尽是笑意。 苏醒挠挠头:“你怎么知道的……” 白忱就那么打横将他抱到床上,在他唇上吻了吻。 “你那点小把戏。” 第17章 云深不知处 苏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白忱就笑了,低着头,墨一般的柔顺发丝散下来落在他的脸上。 “你好像对我有点想法。” 苏醒伸出胳膊圈住他的脖子,笑意盈盈:“是有点那个意思。” 白忱为难地挑了挑眉:“不好吧。” 苏醒将他的上半身拉得更低些。 “有何不好?” 白忱思忖片刻,语速很慢:“你会很痛。” 苏醒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怕。” 极其罕见的,一向从善如流的白忱竟然哑口无言了。 从事实上来讲,他们根本是一个人,反正早晚都是他的。但是潜意识里又在抗拒着那么做,细想还会泛起一种让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痛楚。 苏醒定定地盯着他。那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像是一面镜子,照得人所有的阴暗都无所遁形。 白忱觉得有些刺眼。 顿了顿,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露出笑容:“留到关键时候不好吗?” 就像平日里的任何一个微笑一样,温柔中带着宠溺,拥有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苏醒“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撒开搂着他脖子的手,泥鳅一样的翻了个身顺便把脸捂住了,还蹬了几脚被子。 白忱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着他露出的一点绯红色的脸颊,看着他那副从头到脚都在高兴的模样。 他笑不出来。 他胸口发闷。 脑海里那个声音又开始冷嘲热讽:“怎么,你还有愧疚的时候?” 白忱不欲与他争口舌之快,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声音便消失了。 缓了缓,他翻身上床,在苏醒旁边躺下,将背对着自己的他整个搂进怀里。 苏醒没有反抗,却扔不肯转过来正面他。 白忱嗅着他发间的香气,在他耳边低语:“我也很期待与你的,关键时候。” 《不折花》TXT全集下载_6 苏醒干脆一把拽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捂得严严实实。 白忱无声微笑,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这条大虫子,很快就把他哄睡着了。 可他自己却丝毫睡意都没有。 他将苏醒的被角往外拽了拽,把脸露出来,让他能呼吸得更舒服一些。 然后他就盯着这张脸出了神。 “我都替你想了,难道你不想?”那个恼人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白忱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 原来七万多年前自己的性子这么讨人嫌,难怪那时候神界的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第二日一早苏醒醒来的时候,白忱已经不在云声楼里了。 问了丫头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用早饭的时候问起百里云声,才知道他是“讨说法”去了。 苏醒喝着粥,想起来那天下午神君那个波涛暗涌的笑容,在心里替那些将要被“讨说法”的人捏了一把汗。 乌云压顶,长空万里不见一丝阳光,所有草木均是干枯,狂风大作,飞沙漫天。天色晦暗,行人寥寥。 这是魔族的边界。 白忱停下脚步,在他面前摆着一块残破石碑,上面写着四个字:逐流之地。 而石碑后头,凌乱地摆着几块巨石,姑且当做城墙。乍一看谁都会嘲笑这城墙的不着边际,但往里一走才会发现这里头可大有乾坤。 这是一个阵,除了魔族的人,或是被魔族的人传授过解法的人,六界之中,再无人能解开此阵。 白忱亦是解不开。但就在去年,对他而言是去年。如果按当下来算,应该是七万多年之后,他带人直接将这个魔阵炸得灰飞烟灭。 天地变色,阴风怒号,伏尸百万,血流千里——那时的场景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回忆至此,突然像一盆铁水从心头浇下来,灼痛到足以惊醒他。 不过才来这里一年多时间,怎的往日的一切都像是梦一场,而眼下的欢愉竟感觉更加真实。 完全颠倒了。他对自己说,现在的一切,每一刻,都是梦,永远不要忘了自己因何而来。 抬手按住被狂风吹得几乎要飞起来的帷帽,思绪却跟着被风吹了个四散。 不多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不知上神传唤小的过来,是有何指示。” 白忱转过身,神情在白纱的遮挡下看不清楚。 “是谁动的他?” 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逐渐化成人形,单膝跪在地上,抬起头,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您莫动怒。”年轻人赔着笑,“上次您来魔界翻天覆地地找了他一番之后我们便对他留了心,回头一查竟然还真是魔族一个不长眼的东西干的,连上神的人都敢动,简直不知死活,我们已经惩处过了。” 彼时的魔族对神族还是敬畏的,就算略有心怀不轨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 白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哦?怎么惩处的?” 年轻人浑身一抖,忙道:“剥皮抽筋,扔到业火里煮烂了!” 白忱微微一点头,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 就在年轻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刺目光芒,漫天桃花纷飞,跟着这无人之地的狂风一起乱舞。 他瞳孔骤缩,眼睁睁地看着白忱一把撕开空间,直接出现在了害苏醒的那人面前。 那人被关在地牢里。刚刚吃过饭,正躺在干草上小憩,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出去,眼前突然光芒大盛,连闭着眼都能感受到灼烧。 他赶紧睁开眼睛,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整个人瞬间就变成了齑粉。 “……” 目睹了这一切的年轻人——魔界总管郁青已经是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白忱从空间裂缝中走出来。在他完全离开地牢的一刻,身后的裂缝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郁青咽了口唾沫。 “剥皮抽筋,扔到业火里煮烂了?”白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周身像是平白无故地多出来些什么,压得人连头都抬不起来。 郁青艰难地道:“小孩子,不懂事……到人间胡作非为,见到顺眼的人便要恶作剧一番,却万万没想到动了最不该动的人……” 白忱笑了,说,那我下手轻了。 “……” 郁青暗想,这肉身被你彻底打碎了,三魂七魄的三魂也都散了个干净,七魄还被你拿走一魄,就算再投胎也是个傻子了,你那位却毫发未损,这还叫下手轻了! 但他只敢在心里腹诽,断不敢表现出来。 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一看便知。白忱想要的东西得到了,便不再多言准备告辞。 不过临走时留下四个字,好自为之。 郁青从地上站起来,看着身边零星的几瓣桃花,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而白忱就带着那一魄一路回到了云声楼。 一直走到门口都没看见苏醒,想来是被他师父逼着练术法去了。 白忱直接来到了百里云声的书房。 百里云声立马站起身来:“如何?” 白忱一挥袖子,面前凭空出现一面镜子,一阵水波过后,镜子里开始浮现出画面来。 果然,是在那天的混乱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混在人群中,一开始只是看着这个笑笑看着那个笑笑,后来发展到伸手偷人钱袋子,观察人的反应。抑或是故意伸出脚,去绊正卿卿我我的年轻男女。 骚乱开始之后,白忱松开苏醒的手,苏醒便被挤得往后撞了一下子,刚好撞到那人影,将他撞了个措手不及。 那人便有些恼怒,一把捂住苏醒的嘴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一路拖到旁边一条旧巷里。在他捂上苏醒的那一刻,苏醒整个人便昏迷了过去。 然后,他将昏迷的苏醒一脚踹倒在地上,将他变成了个女子,还封住了他的喉咙。 “臭娘们儿。” 呸了一声之后,那人转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此时的白忱已经发现自己感受不到苏醒的气息,第一时间便联想到是魔族做的事情,立刻便去魔族要人了。殊不知,当时昏迷的苏醒就与他隔了一栋房。 天渐渐亮了,有两人闪身进了巷子,看打扮应该是送亲的轿夫。 两人一开始并没有看到苏醒,而是一直在抱头痛哭。听他们对话的内容,大抵是王爷的未婚妻跑了,都是因为他们没有看好,如此一来便要被砍头云云。 哭累了,他们注意到了躺在巷子最里头的苏醒。 面面相觑好半天,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两人直接将苏醒扛走了。 画面至此为止。 百里云声看了白忱一眼。 白忱盯着镜中的最后一个画面,目光很沉,宛如大雨将至。 百里云声憋着一口气,咬牙切齿。 “岂有此理!” 越想越气,不知道是该怪白忱还是该怪魔族,或是怪他自己。总之,心火难平,刚捏起一个茶杯准备摔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转身,白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轮回口,喝了孟婆汤的魂灵正排着队等着投胎。 一朵桃花悄无声息地出现。 桃花在队伍的尽头停住,光晕过后,一人飘然落地,正是白忱。 那些灵魂都呆呆地看着他。 只见他大步来到其中一个灵魂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个灵魂是残缺的,没有三魂,仅存六魄。 白忱一抬手,那六魄也没了。 在其他灵魂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悄然无声地消失了,就像从未来过。 第18章 空山不见人 又是乱七八糟的怪梦。 苏醒在黑暗中坐起来,梦里的最后一句话还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不要再靠近神了——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听见这句话了。 这话是谁对他说的?为何要对他说? 不过是一个梦而已,说到底也还可以忽略,但那句话里所包含的绝望痛苦,却让人很难忘记。像是在他心上留了一道疤,却不知为何而留。 让他有种怪异的惶惑不安,这种感觉是隐约的,有时能抓住一点,有时却完全感受不到。 他不禁看向旁边的白忱。所有他所认识的人里,只有两个神,一个是他师父,另一个,就是神君。而在遇见白忱之前他从未做过那样的梦。 白忱睁开眼睛,目光清明地冲他笑:“怎么,做噩梦了么?” 自打第一次以睡不着的名义住在一起之后,他便没有单独在自己房间睡过了。 “……对。” 冷不防地对上他的目光,苏醒下意识的有些慌乱,仿佛心思全都被他知晓了一般。 白忱坐起来,将他搂在自己怀里,下巴搁在他脑袋上。“做什么梦了?” 很多。 苏醒顿了半天,才道:“一些乱七八糟的。” 白忱轻轻笑了,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模样:“叫你平常少看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非不听。” 也是赶巧,苏醒最近正好迷上了人间的志怪小说,而六界天书是想看什么都能看,便不用费心思去找。 苏醒对这种类型的故事尤其感兴趣,有时候看得入迷,甚至连白忱都忽视了。 刚好睡前,他还上杆子给白忱讲他白天看到的故事,连同现在的噩梦,听起来也是理所当然。 苏醒暗暗地松了口气,将心里纠结缠绕的思绪都抛到一边去,专心纠正起他来。 “怎能算杂七杂八,分明好看得紧。” 白忱扬眉:“然后便做噩梦。” 苏醒提醒他:“你也听得津津有味。” 白忱一笑:“我不做噩梦。” “……” 苏醒自知理亏,挠了挠头。虽然他觉得噩梦和那些故事没什么关系,但仍然找不出话来反驳。 白忱不再逗他,将他搂紧了,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不怕,不怕,有我在。” 方才还乱成团的苏醒转眼又沉溺在他给的温柔里了,恨不得都忘了自己是谁。 突然想到什么,他抓住白忱的手贴在脸颊上,“说起来,我还在很多书里都看过有关于你的记载呢。” 白忱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都写了什么?” 那可多了。 书中说,在混沌之时天与地还难以分清,放眼望去,整个世间都是一片虚无,物种极其稀少,除却该有的水、石、木、光之外,还有一样东西,是前所未有的,没人说得清楚是怎么出现的——一朵花。 那是混沌中的第一朵花。 在一棵干枯的树杈间,竟然开出了一朵花。 千万年过去,吸收天地灵气而无形中修炼的花终于在某天修得人形。而它所生长的那棵树也不再是普通的树,每到春天便可开出满树的花来,也就是后来的桃树。 正是如今神帝的原身。 这样说来,其实神帝的出现很大一部分是依仗着白忱。如果没有白忱,说不准他到现在都只是一棵普通的树。但毕竟都是上古时候的事了,各种细节连白忱都记不清楚,别人又怎能追究。 但这的确是神帝敬重白忱的原因之一。 在混沌之间修炼已久,神帝白忱还有其他修炼成人的,都渐渐掌握了可以控制自然的强大术法,这种术法的强大是后来者无论修炼多久都无法企及的,因此最初掌握这种术法的人,他们被称为神。 是他们摧毁了混沌,开辟新的天地,创造六界,创造人,进而生出万物。 所以他们是最受人敬仰的。 因在开辟天地时立下赫赫功劳,白忱的地位从此便稳固不可动摇,成了九重天十上神之一,掌管六界姻缘。 虽然听上去姻缘这些本是与生俱来,管不管也无关紧要,但实际上它就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有人插手其中,便能不动声色地改变整个局势,牵扯得可多了。毕竟古往今来,情劫难渡啊。 所谓情劫,并不是指对人动心,神界仙界都有很多神侣仙侣。情劫是指,用情至深,反而会叫人失去理智,迷失自己,进而走火入魔,不辨是非。 不同于人,神仙的生命久远甚至永恒,一段情记上一万年都是常有的事。凡人死了,一碗孟婆汤便可将前尘尽数遗忘,而神仙却不行,因此便更加痛苦。 说到这,苏醒不禁开口问:“这许多年来,你有没有对谁动过心?” 白忱嘴角的笑容一顿,思忖片刻,道:“没有。” 这个时候的白忱,本就没有。 掌管姻缘的他,竟自己没有任何姻缘。就像医者难自医,佛陀难自渡,见的人见的故事多了,他自己对这些都已经失去了兴趣,甚至会感到乏味。 直到他遇见,一个叫顾钦的神。 想到这个名字,他及时打住思绪。 苏醒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说得一句“没有”嘴角便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像捡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如此说来,神帝与你算是什么关系呢?” 白忱笑道:“他毕竟是神帝。若拿凡间的关系来解释,不过是皇帝与臣子而已。” 苏醒有些疑惑:“你依靠他生长,他依靠你成神,难道竟不算亲属?怎么说也该是皇帝与王爷。” “神族鲜少有亲属一说。”白忱打了个呵欠,“况且,那都是上古时期的事情了,连我和他都记不清,其他人又怎会知晓?不过是一半猜测一半编纂罢了。拿这种说不清楚的事情当做事实,可不是神帝的作风。” 见他有困意,苏醒便从他怀里挣脱,生怕他靠着自己睡着了。好不容易能听到神族的轶事,还是白忱本人亲口说的,这机会可不多。 白忱又打了个呵欠,揉了揉他的脑袋,试图让这位锦鲤大人体恤民情:“我有些困。” 锦鲤大人高高挂起,还强制给他定义:“不,你不困。” 白忱无奈,退而求其次:“那亲一下。” 苏醒嘿嘿一乐,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白忱干脆闭上了眼睛。 苏醒恼恨,只得在他唇上重重地又亲一下。 “聪明。”白忱睁开眼,眸中有笑意,“想问什么,问吧。” 苏醒也懂得抓住时机:“神帝是一个怎样的人?” 白忱回忆了一下,道:“和你师父差不多。” “如何个差不多法?” 白忱反问:“在你心里你师父如何?” 苏醒肯定地道:“严格,死板,急性子,但待我很好。” 白忱就笑了:“在我眼里神帝便是如此。” 苏醒设身处地的想了想,顿时觉得这些年来白忱过得也不容易。 便主动在白忱唇上又是一吻:“真是难为你了。” 白忱面上苦楚:“难为得很,一个怎够。” …… 而梦境最深处的梦,就被暂时搁置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 只是在两人闲聊完准备入睡时的某一刻,苏醒才隐约记起来还有这么个片段。但他又不想记起,便只当是将小说中的情节一起带进梦里去了。 在梦里,他与一个男子相互爱慕,约定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和对方在一起。 虽看不清脸,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男子,并不是白忱。 第19章 东方殊未明 风波过去之后,一切便平静下来,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日子又翻过去一篇,季候无声更替,随着初冬的第一阵风吹来,满天雪花飘然而至。 一夜之间,整个云声楼都披染上了淡雅的白,而这白在日光下又会泛起彩色的光晕,宛若散落一地琉璃,美得夺目。 苏醒揉了揉眼睛,赶忙把旁边睡着的白忱推醒。 “神君你快醒醒,看看外头!” 白忱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嗓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嗯?” 苏醒用尽全身力气将他从床上拽起来,一路拉到窗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白忱哈了个呵欠,从后面搂着他,没长骨头一般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又下雪了啊。” 苏醒欣喜地推开窗子,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活泼灵动的模样跟阳光下的雪花有几分神似。 白忱不禁微笑,直起身子,抬手将床边的衣衫勾过来给他披上。 “雪可真美,世间怎会有这般美的东西。”苏醒感慨道,“如若它不这般冷,便更加合我心意。” 白忱倒了一杯茶,在递给他的瞬间用掌心暖了暖,到苏醒手里时已经冒着热气了。 “美便不可亲近,可亲近的,总称不上是美。” 苏醒捧着热茶暖手,想了想,歪着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可以随意亲近,它便很容易被玷污,变得不再高贵,也就不会有人觉得它美了?” 白忱莞尔。 苏醒道:“我日日夜夜亲近你,玷污你,却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你美。” 白忱失笑:“你玷污我了?” “没有吗?” “有吗?” 苏醒干笑。原来神君还不知道,自己早在梦里玷污他个几百来回了! 这点小心思白忱如何猜不出,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 苏醒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突然发出一句喟叹。 “赏着良辰美景,身旁还有佳人相伴,书上说人生极乐便是如此,眼下看来,古人诚不欺我!” 白忱低着头轻抚他的头发,低垂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凡人总想做神仙,归根结底还是有原因的。 就譬如此刻,云生楼里一片温馨平和,而人间却正乱得不成样子。 魔族作乱这件事一直就未平息过,早些时候就有大臣上奏,说这件事必须提早解决,不然后患无穷。 皇帝看了,朱笔一撂,道,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交给爱卿办吧,不铲除魔族别回来见朕。 臣子们面面相觑,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皇帝都无意解决,其他人更是无权深究,一来二去,魔族在人间便更加无法无天。时间一久,不仅是魔族,连妖、鬼都开始在人间横着走了,弄得好好一个人间是乌烟瘴气,妖魔横行,民不聊生。 皇帝这下慌了,张贴皇榜在全天下找道士清理魔物,酬金不可谓不丰厚。 果然,受酬金诱惑,来的道士呜呜泱泱的一大群,不知道本领如何,反正一股脑地都去了,然后没一个回来的。 皇帝一看这不行啊,又想方设法地叫大臣招几个厉害的道士来。结果去一个没一个,去两个没一双。 不知道拖了多久,这件事才终于传到了神帝的耳朵里。彼时神帝正在与天妃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接到这么个烂消息,心里是烦得不行。心一烦,就该有人替神帝分忧解难了。 因此,一封天书便出现在了云声楼的半空中。 而此刻,苏醒正闭着眼枕着白忱的大腿听他讲故事,刚讲到精彩处,却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他便主动追问:“那后来呢?后羿就没有再娶一个?” 白忱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他睁开眼,看见白忱正盯着窗外微微皱眉,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 “怎么了?” 白忱这才低头,冲他笑了笑,“接下来的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讲给你了。” 说着将他抱起来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转而大步走到窗边,微微一抬手,那封天书便飘到了他的手里。 光晕褪去后,上面的字迹变得清晰起来,白忱一眼扫过,指尖窜起一抹淡红的火焰,整张纸瞬间便消失得无踪无际。 “这是什么?”苏醒好奇地问。 “神帝亲笔所书的天书,他同我有要事商议。” 白忱回头冲他笑了笑:“等我回来,把后头的故事一起讲了。” 苏醒顿时充满期待:“那你一定要早早回来,不然晚上的桂花糕就没有了!” “会的。” 话音还未落,身影已经出现在十里开外,苏醒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朵桃花,捧在手里瞧了半天,最后还是揣进了怀里。 这一等就是好长好长时间。眼见着天都黑了,云声楼门口还是没出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苏醒有些坐不住了,仅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往窗外看了十多次。 “你若是再不回来,最后一块桂花糕我也不给你留了……” 旁边的桌子上却分明摆着一整盘的桂花糕,连一块也没有动过。 这桂花糕来自人间,苏醒格外喜欢,从小到大每年都只能吃上这一回,因为那卖桂花糕的老人家每年都只有这个时候才做生意,每次都做得不多,但味道极好。 今天凌蝶刚带回来,苏醒将它摆在一边,流了半天口水愣是没舍得吃上一口。 他想要把第一口给神君尝,想看他笑着说好吃的样子。 可是等了这般久,神君也没有回来。 越是等不来就越心急,越是心急各种想法便如潮水般疯狂涌上来,那波涛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他甚至想,是不是神帝发现了他的身份,便把白忱关起来不让他同他来往了? 书里的故事都是这样说的:什么王母将织女关起来,每年只让她同牛郎见一次面,什么七仙女因为爱上凡人而被打入天牢,什么蛇妖白素贞被关进雷峰塔…… 若是一年只见一次,他便每年只有一天可以睡个好觉,那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脑海里斗争了半天,苏醒最后还是决定,偷偷摸摸地去九重天看看。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个时候若是跟师父说要去九重天,只怕师父会打断他的腿。因此他特意换了一身纯黑的衣裳,在反复观察确定没人之后,一个翻身从窗子处跳了出去。 然后鬼鬼祟祟地离开了云声楼。 云声楼建在一座海岛上,这片海名为极乐,是九重天与人间的交界处。云声楼更靠近人界岸边的一侧,却有一道长长的吊桥将云声楼与神界连通。而若想去往人间,也不是没有路,只是需要开一道机关才能放桥,而那道机关的钥匙一直在百里云声手里。 吊桥上没有灯,前方的路愈加黑暗,身后云声楼的光也愈加微不可见,苏醒摸索着往前走,暗恨自己走得太急连灯都忘了带。 想来神君应是会记着带灯的,到时候和他一起回来便好了。 这样一想,连眼前的黑暗也忽然变得不足畏惧起来。 估摸着该走到尽头了,他试探性地往前踩了一步,果然是实地。 这里是九重天的边缘,再往里走几百里才到七情湖,而那却是他至今以来往这里走得最深的地方。 正思索着该往哪走,一个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 “来者何人?” 声音嘶哑,吐字时候就像是指甲刮在铁门上,非但不悦耳动听,甚至还可以称得上刺耳。 苏醒没有灯,那人也没点灯,在一片黑暗之中,苏醒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个人影。 对于九重天他并不熟悉,且始终心存敬畏,尤其是此刻他还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怕是某个夜游的上神。 因此便老老实实地答道:“云声楼,苏醒。” 那人听了,顿时发出一声怪笑:“那你可认得白忱?” 苏醒点点头:“认得!” “你前些日子可是同他一起去过人间?” 苏醒一顿,心头开始泛起狐疑。 难道九重天的上神也爱八卦? 但他还是答道:“是!” 那人便不出声了。 苏醒摸不着头脑,却也不欲与他多做纠缠,转身就想走,不料就在此时,一张看不见的网从天而降,将他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再难行进一步。 “你做什么!”苏醒挣扎起来。 黑暗中,那人一步步靠近他,蹲下来,嘲哳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更是如同鬼魅一般:“我可是在这等你好久了,苏醒。” 苏醒眼珠子一转:“我可有得罪过你?” 那人冷笑一声:“没有!” “我弄坏过你的东西?” “没有!” 竟然都没有。苏醒眉头越皱越深,“那你为何要抓我?” 那人起身,一把将网收起扛在肩上,道:“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想。” 眼见着那人扛着他往更深的黑暗中走,苏醒急了,道:“你怎样才肯放过我?” 那人哈哈大笑,却不是正常的笑,反倒像是嚎啕大哭后的自我嘲讽。 “放过你?那谁来放过我!……苏醒,你一天不死,我便一天心火难平!” 我有这么招人恨? 苏醒难得地反省了一下自己,忽而惊觉这不是个自我反省的好时机,赶忙奋力挣扎起来:“你这样抓走我,我师父和白忱上神都不会轻饶你的!” 那人似是被激怒,“咚”的一声将他整个人往地上一摔,直接后脑勺着地。 还没来得及喊疼,紧接着脖子又被人狠狠掐住了。 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苏醒感觉到有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脸上。 “白忱,你也应该尝尝,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件事情。 很抱歉大家,我在豆腐的申签通过了,因此以后我就不会再在晋江发文了。 这也是我在晋江所发的最后一篇文字了。 感谢你们一路以来的陪伴、支持,每一条留言,每一句鼓励我都铭记在心,很久很久也不会忘记。 晋江太大了,我写的东西又比较冷门,这里不适合我。 其他倒无所谓,但是每次写完东西都个位数的点击、间或才有一条评论,总让人感到失落难过。费尽心思写出的东西没人看,对于一个作者而言实在是一种折磨。 不折花目前大约写了三分之一左右,如果实在割舍不下它、或者对我依旧抱有好感的读者,可以去豆腐看我的文,我一定感激不尽。 豆腐的ID依旧是:冯寞。 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其他想说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算了就这样吧,就这些了。 谢谢你们。 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